夕阳中走来的人影在背光的阴翳中莫名显得瘦削。
那一直张扬飞舞的黑袍如今紧紧裹覆在身躯之上,其上密密麻麻的棕黑色眼眸齐齐闭目,似乎羞见眼前之人。
来人正是之前被角中梓挡在太虚做看客的罗真人。
他如今脸色平静,说完那句话后,便定定地立于台阶之下,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亭中安坐的掾趸,不再开口。
良久,亭中传来一声轻叹:
“问柯,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是神通大进了。”*
“当年缘雾岭一别,你说雾重岭深,不是你的归处,道在见天下诸修,方合群鸟众林之意。”
“你立誓不再踏入雾帐一步,怎么今日却又来见我?”
立于小径石阶之上的罗问柯听言面上变色,又恢复了常挂于脸上的狡黠之色,笑道:
“我确实不欲再入雾帐深处,看您蹉跎岁月,困守一境。”
“可如今您老人家得偿所愿,重游世间,我来见您自然不算破誓。”
“况且……”
“您日前咒杀那怜愍时,有意用那【叁春分宇妙?】,不就是邀我相见吗?”
说着,这阴气森森的魔修快步上前,几个纵跃,迈入小亭之中。
亭中石桌之前安坐品茗的掾趸听他言语,见他上前,微微摇头。
这身披松绿色罩衫的妖王又取出一枚小杯,斟至七分,推至罗问柯面前,道:
“坐下说话吧。”
对面的罗真人脸上笑容更盛,可却并不急于坐下,他手向袍中一伸,取出一件略有残破,衣角微燎的道袍来,薄纱织就,上有金线成虫蛾之状。
他双手持衣奉前,口中道:
“师父您之前纵横腾挪,几合就擒杀那些个秃驴,可却把这道袍留在海中,我恰巧见了,便迎回给您送来。”
掾趸听言眉眼一抬,那薄纱道袍便从罗问柯手中腾起,飘摇而动,轻飘飘地落至这妖王肩头。
青蒙蒙的神通光色晕染,这件道袍边角萌动,帛线自移,如叶抽新,如蚕吐丝,片刻之间竟填补缺漏,翻覆燎痕,转眼已如新织而成。
掾趸一边掐动神通,一边目光扫过罗真人身上那件千眼魔衣,微微皱眉,开口道:
“不是什么宝贵资粮所成,神通之下,我再织一件也不是难事,倒是劳烦你送回。”
“不过,我早与问柯你说过,我等木德修士向来不重法袍浮饰,只取片叶遮身之意便好。”
“若是舍本逐末,将心血倾注于华裾簪缨,便如重叶蔽日,四时不易,不得枯荣真谛。”
“我这【蚕织锦】也好,元修当年的【青险蓑】也罢,不是草草而就,便是早早换去,方不碍自身气象。”
“你如今身上这件我看不止用料不凡,还取了不知几多修士眼瞳、血气,这又是何苦呢?”
罗真人听得往日师尊开口又是喋喋不休,面前闪过一丝怀念之色,可他并不作答,于桌前坐定,自顾自地啜饮一口茶水,岔开话题道:
“师父这幻身之法已然臻至于极了吧,行动如常,神通随身,若不是我早知始末,怕也被您瞒过去了。”
掾趸见他不欲在此节多言,便也闭口不语,只听这魔修笑谈道:
“本来是该早早来拜见师尊的,可毕竟南海如今局势不定,您又身在『真?』之朝,我这一身魔功不好轻见,只等到今日风波平复,大宋诸位真人离去,这才寻隙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