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儋岛。
窗明几净,桌塌齐整。
这座小小的阁楼洞府在和煦的海风中屹立,内里并没有什么奢华繁复的装饰,也没布置什么收拢灵机的阵法,只一张短案,几个蒲团。
双颊瘦削、气息不振的赵君威盘坐在蒲团之上,缓缓睁开双眸,望着远方的潮汐涨落,吐出一口疲惫的叹息。
数月之前,宋洲大倥海寺诸释入海,叩境犯边。他赵君威与大倥海寺怜愍擦身而过,险些被度化而去,好在得高修解围,方才逃得一条生路。
可他亡命之际,数次动用损耗寿元底蕴的血遁之术,内里亏空严重,直至今日才算调息稳固。
赵君威站起身来,在这当年李曦治常居的高台上踱了几步,走出阁楼,双手凭栏,看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和有条不紊的起落遁光,思绪万千。
大倥海寺此次谋夺万里石塘,和之前那回一样,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听闻丢了几位怜愍的性命,便忙不迭地退回宋洲去了。
诸位真人在石塘盘桓守备两月,也一一归去,前些日子四闵帝都那位黎国公、奉真光云使率众前来,宣诏论功。
这位宋帝近臣、百官之首,行事有度,赏罚分明,一来便整肃众修,督改大阵,又施雷霆手段,利落地处置了几个尸位素餐、盘剥上下的蠹虫。
如此,饱受其害之人拍手称快、愈加尽职;助纣为虐之辈偃旗息鼓,心有悸悸。一时之间,这座北儋岛上的大小修士上下通达、各尽其责,才有赵君威眼前这吏治清明之景。
“呼??”
赵君威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稍稍黯淡,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转身走回檐宇之下。
宋庭来的诏令任免不知出自哪位持玄之手,事无巨细,对石塘各司头领都有提及,而对他赵君威的遣任最为微妙。
大倥海寺诸释进犯之时,他赵君威并不在仙仪司任上组织属下倚阵御敌,而是在海上染血奔逃。可他又确实在突围亡命之际与几位法师鏖战,并寻隙斩杀一位。
所以那份长长的调令末尾提及他时,着重写明:
“仙仪司治下,南海协防帐下督赵君威,失任阙职,御阵不及,念其奋勇杀敌,死战不降,着削其衔禄,即日调回闵州,再论职事。”
若是放在数月之前,赵君威见此调任也许会犹豫不忿,可经历生死之难,在怜愍眼前走了一遭,他心中执念反而消散。
况且他赵君威并不是毫无城府之人,他能调息好伤势而不被立即遣回帝都,还有这不轻不重,明贬实升的调令,只怕都有自家两位师兄弟上下奔走。
如今北儋岛河清海晏,他自己也再无职任督管,又有什么好留念的呢?
走回阁楼之内,天光一暗,赵君威眼眉低垂,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紫烟门的汀兰真人临行前的话语。
“你是秋湖和李氏看中的人才,我才来看护一二,你中的释道华光我仔细瞧了。”
“那位掾趸前辈手段高妙,一瞬给你清扫干净了,想来是没有什么后患。神通相救,大难不死,你更应该珍福惜命,勤修道业,也别再轻易以身犯险。”
“本来这事该是秋湖亲自来最妥帖,她的『入清听』正合你受的释法,可惜她现在也不好来这海上。”
疗伤之余,赵君威细细思量这几句提点,登时双目酸涩,惊觉旧事。
‘不好来海上,原来如此,合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