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舟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开始发白。她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说出这些她其实早就知道、但一直不敢直面的话,忽然觉得胸腔里某个地方,传来一阵清晰的碎裂声。
像是冰面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李哲,”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你觉得不认识我了,那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视频。
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林晚舟没有动。她就那样站着,站在客厅中央,站在这个她每月花两千块租金租来的、临时栖身的“家”里。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
平板电脑还放在餐桌上。她慢慢走过去,屏幕已经自动锁定了,漆黑一片,映出她模糊扭曲的影子。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裂痕——从右上角一直延伸到左下角,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然后她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
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只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驱不散的冷。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办公室里的训斥,电话里的抱怨,家长信上冰冷的打印字体,学生们眼睛里或明或暗的焦虑,宋归路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还有刚才视频里李哲那张写满疲惫和疏离的脸——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形状,只剩下纯粹的、压倒性的重量。
她想起心理咨询室里,宋归路问她:“林老师,你最近睡眠怎么样?”
她当时回答:“有时会睡不着。”
她没有说的是,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心跳,数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她不敢睡,因为一闭上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很闷,很重,像什么东西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
那是莫平平老师坠楼的声音。
虽然她当时不在现场,虽然她只是后来听别人转述,但那个声音在她的想象中被无数次重构、放大,最终变成了她梦魇里永恒的背景音。
而现在,她觉得自己也正在坠落。从某个她曾经以为坚固的地方,一直往下掉,底下是无边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底,也不知道触底之后,是粉身碎骨,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震动起来。林晚舟没有看,她知道不会是李哲。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震动停了,几秒后再次响起。这次持续了很久。
她终于抬起头,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上是陌生的号码,海市本地的。她迟疑了一下,划开接听。
“喂?”
“林老师吗?我是苏念。”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些发抖,“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我、我不知道该找谁……”
林晚舟一下子清醒过来:“苏老师?你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我在医院……急诊室。”苏念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班上那个学生,王浩然……他、他晚上跟家里吵架,跑出去了……他妈妈给我打电话,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江边……他想跳下去……”
林晚舟的心脏猛地一缩:“现在呢?人怎么样?”
“拉住了,警察也来了……但是、但是他在挣扎的时候,推了我一把,我摔倒了,手腕好像……好像骨折了……”苏念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林老师,我好怕……他妈妈说都怪我,说是我之前批评他,他才这样的……警察在做笔录,我、我一个人……”
“哪个医院?”林晚舟已经站起身,抓起外套和包。
“市一医院急诊科……”
“我马上到。你就在那里等着,别怕。”
挂断电话,林晚舟冲出门。电梯还在楼上,她等不及,转身冲向楼梯间。高跟鞋敲击台阶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急促、慌乱,像她此刻的心跳。
深秋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姑娘,这么晚去医院,没事吧?”
“没事,谢谢,麻烦快一点。”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飞速后退。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斑。林晚舟紧紧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想起苏念那张年轻的脸,想起她在办公室里委屈哭泣的样子,想起她桌上那张毕业合影里灿烂的笑容。
一个刚走上讲台三个月的年轻老师,手腕骨折了,因为试图拉住一个想要轻生的学生。而那个学生的家长,第一反应是责怪老师。
多么熟悉的故事。只是这一次,主角换成了苏念。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林晚舟付了钱,冲进急诊大厅。夜晚的急诊科永远人满为患,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各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她在一片混乱中寻找,终于在留观区最里面的角落里看到了苏念。
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塑料椅子上,左手腕已经打上了临时固定,用绷带吊在胸前。她的头发乱了,脸上还有泪痕,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旁边有几个警察正在和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妇女说话——那应该是王浩然的母亲。
“苏老师。”林晚舟快步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