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萧廷俊强咽下已嚼烂的那一口,忙又拈起一块,佯作刚刚那一垂眼只是想再寻一块来吃,若无其事道。
“谢恂做那生意,虽行事隐秘,但以裕王叔之能,顺藤摸瓜弄清对面之人是谢老太医,这个应该不难。但从谢老太医到皇城探事司总指挥使谢司公,裕王叔是怎么查知的?难不成是我先……是庄和初,告诉裕王叔的?”
差不多。
萧明宣转手搁下刀,牵出手绢慢吞吞地擦着手,有些漫不经心道:“我只向谢恂买百里靖那一条命,庄和初却向我质问,为何多了一个淳于昇,那便再清楚不过,是谢恂在其中夹了私心,两头欺瞒。”
萧廷俊原就心不在焉,听完愈发糊涂,“多个淳于昇,和司公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去年末就探得消息,皇城探事司总指挥使将要卸任。”萧明宣说罢,顿了一顿,见对面那张脸上仍未见一星半点恍然之色,才死心地一叹。
“若不想卸任,最方便的法子,就是在即将卸任的关口上突然冒出件天大的事来,这事最好还能使那接任之人把命折在里头,如此,你父皇便不得不再倚仗他一段时日。”
萧廷俊若有所思地皱皱眉,“他这么有把握能使唤得了庄和初,是不是,手里捏着什么让他不得不听话的东西?”
萧明宣寒眸半抬,“怎么,你想要?”
“我、我就是顺口理一理这里头的事……”萧廷俊一瞬间涨红脸,忙不迭转了话头,“谢恂这年纪,还贪恋这些身外之物,定是为了后代子孙了。”
萧明宣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也不再与他追究前话,顺着话头把前面那篇揭了过去。
“便是没有后代子孙,他也会如此。越是年老体衰时,人就越是在意这世上还有多少能由自己掌控。自然,贪恋权位,人之常情,也不在年岁长幼。谢恂如此,先帝如此,你父皇也是一样,所以,要想成事,绝不能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萧廷俊凛然一震,默然片刻,沉声道:“裕王叔保证过,不会伤我先生性命。”
“以他如今之宝贵,本王重用他都来不及。”萧明宣毫不迟疑,毫不勉强,“倒是你,要牢牢记着,让人看到你对他的怨憎,就是对他最好的庇护,就像本王待你一样。”
“那……”萧廷俊又问,“千钟呢?”
还是毫不迟疑,也毫不勉强,“她现下已是我裕王府名正言顺的郡主,你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
萧廷俊垂眼看看在手上捏了半晌的那块肉。
这么一会儿工夫,已被夜风吹得凉透了,油脂凝成白花花的一层,那令人无所适从的野气似也淡下不少,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萧廷俊一口将肉填进嘴里。
没了热气,淡了野气,也淡了香气,入口尽是一团冰凉的腥膻,愈发难以下咽了。
他别无选择。
萧廷俊面无表情地咽下,“知道了。”
第189章
十七楼的灯火又亮了一整夜。
千钟一早随银柳练过武,刚更衣齐整,宫里来了人,说是后日正月二十天穿节,御旨赐一众宗亲勋贵于宫外琼林苑燕射,请她这位裕王府郡主早做准备。
传说正月二十正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日子,也是日头渐暖、雨水渐丰的时候,这一日里由家中主母做了煎饼,使红绳系住置于屋顶,算是效法补天,祈求一年里风调雨顺,也保佑家中房舍不漏雨水。
至于那些不靠天时吃饭也不愁屋顶子漏雨的高门大户,还有所求更多的天家,就不能仰赖小小一张煎饼了。
这日里,帝后往往同一群宗亲重臣、命妇贵女到宫外御园去射箭,以效法女娲补天一役里断鳌足、杀黑龙,诛灭兴风作浪之妖邪,拯民于灾厄,求个社稷安泰的好意头。
一听便知道,这与寻常入宫的那套颇有些不同,可宫里来人只说要她准备,也没说要她准备什么。
许是忌惮这裕王府郡主的名号,宫里来人显见着比从前谨慎了一大截子,只克丁克卯地照着差事把话说下,就再不多说一句额外的话了。
银柳为千钟宽心,说这种事上处处求吉利顺遂,只要言行在起码的礼数之内,帝后定不会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