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的桌案上摆着一只烤羊,也被这连通天地的璀璨刷上一抹焦黄的油光。
裕王执着一把银光湛湛的匕首,一面慢条斯理地割肉,一面问向对面的人。
“想把庄和初弄到这里来,是你自己的念头,还是你母后的主意?”
对面的少年人通身紧绷着,绷得比烤羊被炙干的肉皮还紧。
“我……不知裕王叔另有安排,我只是觉得,既已不便再着人去他身边盯着,索性把人放到眼前来,这样,心里踏实。”
“你有什么不踏实的?”萧明宣头也不抬地冷哂。
“万一父皇那——”
萧明宣蓦一抬眼,截断那愈发紧绷的担忧,“你若是觉得,本王不如你耳目灵通,或是你母后不如你虑事周详,往后,这上上下下的人,里里外外的事,全由你来做主吧。”
“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想,防患未然总归不是坏事——”
“屁话。”一声噎住对面的少年人,萧明宣不耐烦再看那张阵红阵白的脸,不急不忙地割下一块肉,转手放进碟子里,又割向下一块。
整个大皇子府后园已由裕王府侍卫团团地围紧,四围无声,一片清寂,锋刃与骨肉厮磨出的声响落到萧廷俊耳中,清晰得好像刮在自己身上一样。
萧廷俊一双手在桌案下紧了又紧,不死心道:“我不知防患未然错在何处,还请裕王叔赐教。”
“你是防患未然,还是心虚?”萧明宣不冷不热问。
对面的人又是一噎,不作声了。
“就知道你难堪大用,若不是见你在换先生这事上要瞎胡闹,怕你闹得一群人都要陪你搭进命去,你母后也不会把这些告诉你。朝堂不是学堂,别再拿着庄和初从前要你背的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惹人笑话。”
说话间,碟子已被割下的肉块堆得半满了,萧明宣抬头朝他推过去,“尝尝。”
羊肉在皇城里不算什么稀罕吃食,不只高门大户里吃得,饭馆食肆里也有,只是,如眼前这般的烤羊,萧廷俊是头一次见。
这羊是连头带尾的整整一只,去腥用的不是香料,是不知哪里薅的一把山野草药填塞在肚膛里,甚至用来生火的不是木炭、木柴,是一堆不知哪里敛来的干牛粪。
在如此烤成的羊身上割下大小不一的肉块,胡乱堆在碟子里,只是看着闻着,已觉出一股令他无所适从的野气。
萧廷俊喉头颤颤,犹豫着一时没动手。
没有筷子。
不是他手边没有筷子,是桌案上一根筷子也没有。
萧明宣冷然将这意料之中的迟疑纳入眼中,化作一片毫不掩饰的恨铁不成钢。
“这回北地军中来人,你父皇与他们多年未见,重叙旧情,定会从这些旧日在军中的饮食上着手,你若想搏个好印象,陪宴时断不能露出这种神情。行伍之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敏锐至极,凭你一个神情,便能判断你是不是同类。”
萧明宣执着那已被油脂糊住了银光的刀刃,在羊头处割下一片肉,扎在刀尖上,送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吃着。
好像吃的是一口最寻常不过的白粥,已习惯得觉不出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滋味了。
咽罢,再开口,那没好气的话音缓和些许,“圣心如渊,在你父皇眼前,时时都要有如履薄冰的警惕。目下皇城探事司已不足为虑,但也只是一时安稳,要想一辈子安枕无忧,一切还要看后面的成败。”
萧廷俊沉了沉眉,到底伸出手来,自碟子里捏起一块已半凉的羊肉,送进口中,有些艰难地与那陌生的气息磨合着。
神情难以在细微处把握精到时,说话便是最方便的遮掩。
萧廷俊故作自然地接话道:“好在那谢恂识趣,及时自我了断,不然,我父皇只是揪着他就得扯出不少文章。”
“自我了断?”萧明宣哼笑,“是那晚在秋月春风楼,我为他斟酒时,寻隙下了毒。”
萧廷俊正在咀嚼的唇齿蓦地一僵,骇然间不由自主便朝面前的碟子上垂眼,觉出此举之愚蠢时,已然迟了。
再一抬眸,正对上一道寒比浮冰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