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钳工王(第10页)

依然是一片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开口。

他内心里更替自己倍感难过了。他低下头了。

突然地,许许多多的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一个字——“对”!

他抬起了头,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支持!”

“支持!”

“支持!”

他欣慰地笑了,如果不是他举手制止,全场人不知还要喊多少遍支持……

“同志们,下面,我将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

于是整个礼堂又鸦雀无声。

他首先从那份合同讲起。讲它是在怎样一种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万般无奈的大背景之下产生的。讲港商所做的种种承诺的可靠性,讲哪些方面港方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讲自己就合同和港方全权接收代表发生的争论,以及自己如何被那全权接收代表驳得哑口无言,没有道理再坚持……最后讲到了合同上两个冷酷无情的百分数……

站在台上的章华勋,一开始并没听到那哭声。他只看到一些人回头。但仅仅半分钟后,他就听到哭声了。是一些女人们,女党员们在哭。听得出来,她们都企图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声。那些四十多岁的女人们啊,她们一个个低垂着头,紧咬住自己的唇,有的甚至用手紧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哭出了声。于是她们的哭声此起彼伏。于是她们的哭声渐渐汇成一片,仿佛一些看不见的,淌出响声的水流在往一处汇集。汇集到足够高的水位,要猝地跌落为瀑布似的。

某些被丈夫抛弃了的妻子往往就是那么哭的。那是一种内心充满了委屈和悲伤,又没法儿对人说,又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宣泄一番的女人们的哭声,是一种使男人们听了揪心的哭声,是一种最能引起男人们的怜悯的哭声,是一种男人们听了,愿像哄小女孩儿一样试图哄哄她们,抚慰她们的哭声。某些男人们在这种情况下,常常会黔驴技穷地大耍活宝,希望能使她们破涕为笑……

果然有一个男人高叫:“嗨,我们的女布尔什维克们,今天都怎么了啊?想合演一出《小寡妇上坟》啊?……”

几个男人凑趣儿地笑了。

又有一个男人高叫道:“她们的年纪不可能再演小寡妇了!……”

然而没男人再跟着笑了。

蓦地,一个男人哭了起来。那是男人的号啕大哭。男人根本不加克制地、根本不顾及自尊地、根本不怕遭到耻笑地、旁若无人痛痛快快地号啕大哭,响亮而高亢。这一个男人的哭声,加入到女人们的那一种各自压抑着的哭声中去,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于是女人们的哭声受到影响受到促发,顿时大了起来。

于是几乎所有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受到影响受到促发,都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站在台上的章华勋束手无策,泪在脸上“唰唰”地流。

他想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大家的话!

“都别哭!”

有人厉喝了一声,其声淹没在哭声中。

章华勋看到一个人站了起来——是“钳工王”。身子干巴瘦小的“钳工王”,离开坐位,一手捂着心窝,略微弯着腰,步子缓慢地向台上走来……

“钳工王”不姓王。姓姚。六十年代初,各行各业大摆擂台,竞赛出许多行业状元。他就是那时一举夺魁,被誉为全国的钳工状元的。锉、钻、铰刀、老虎钳等工具,在他那双手里,曾都被运用得如同法宝一般。当年竞赛时,他不与自己的同行们比,却向几位比出来的、全国顶尖的车工挑战。结果,他手工锉出来的零件,组装后所达到的严密程度,和那几位全国顶尖的车工们车出来的零件难以区别。有人大加怀疑,而他为了证明自己那双手控制力度的准确性,当众将他的奖品——一块手表从腕上撸了下来,往表壳上抹了些黄油,放在锻台上,问参赛的锻工们敢不敢用汽锤一下下粘尽表壳上的黄油?他们不敢一试。而他自信地坐上了锻工椅,手握汽锤操柄,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锤起锤落,粘尽了表壳上的黄油,而表完好无损,于是不但钳工们服了,车工们、锻工们也都服了,都看他那双长满茧子的平凡的神手,都说他这位钳工,真是气死车工、羞死锻工。“钳工王”的尊称,从此跟定了他。他的本姓,倒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

大多数人不哭了,噙着泪,呆瞪他。

章华勋往一旁闪了闪身,扯了“钳工王”的袖子一下,将“钳工王”扯到了台上的中心位置。他对“钳工王”说:“师傅啊,帮帮我!帮我劝大家别哭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劝……”

“钳工王”说:“徒弟啊,我也不知道。”

师徒二人在台上互瞪片刻,“钳工王”将目光扫向了台下……

“钳工王”举起了双臂……

战士肩上枪

我们手中造

枪上的准星

像我们的眼睛

……

“钳工王”沙哑着嗓子,低声唱了起来。他唱的是厂里人人都曾会唱的一首歌,他挥舞着他的双臂,自己为自己打拍子,他的声音不但沙哑而且气弱,但他的双臂,却是在尽量挥舞出力度。“钳工王”不会唱歌,更没当众在台上唱过。年轻时最不好意思的事便是被逼着当众唱歌,他自然也不会打拍子。只不过是在胡乱地挥舞着双臂罢了。他几乎每一句都唱走了调。他的手势没有一下准确地合在音阶上……

然而一些男人竟跟着唱了起来:

战士肩上枪

我们手中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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