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当然听得懂,那些话绕来绕去,不过是想要他站到一个足够让昭宁为难的位置上。他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那里”,就够别人在朝堂上写文章。
他本能地想去找姐姐。可照规矩,这个时辰,他不好乱跑。犹豫了很久,他披衣下床,推开内殿的门,在门槛上站了许久。
最后,还是转身,去了另一处——去找顾长陵。
顾长陵在偏殿里收兵符。他本该早就出宫回府,却被左相拦着看了一通军报,这会儿刚进紫宸殿,一推门,就看见廊下柱子旁缩着一小团人影。
“做什么?”顾长陵皱眉,“站在风口上。”
昭正被吓了一跳,赶紧行礼:“父帅。”
顾长陵走过去,一把把人从风口拎回来,按在廊下稍暖一点的地方:“今天怎么了?”
昭正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有人,同我说话。”
“说你该当太子?”顾长陵问得很直。
昭正抬头,眼里带着吃惊:“父帅……知道?”
“想不到。”顾长陵道,“这一年若没人跟你提这个,才是怪事。”
他伸手,把他肩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你怎么想?”
小皇子沉默了很久,才闷声道:“我不想坐那张椅子。”
顾长陵没出声,只等他往下说。
“我……怕。”皇子垂眼,“我看见姐姐坐在那里,她……”
他想了半天,才慢慢找出一个词:“她像娘亲。那张椅子,好高,好冷。”
顾长陵低低应了一声。
“我若坐上去,”皇子声音更轻,“那姐姐怎么办?那是她的位置,我不该抢。”
顾长陵喉结动了一下,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你若一辈子都记得这句话,就不辜负她,也不辜负你自己。”
皇子抬头:“那我该做什么?”
“先把自己站好。”顾长陵道,“书读好,人做好。别让人有机会说‘这皇子不成器’,他们就少一条拿你做文章的借口。”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那张椅子,你只要知道,那是你姐姐的。你要做的,是坐在她身侧,为她看四方。”
皇子咬紧了嘴唇,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说得好。”廊角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一齐一震。武元姝不知何时站在廊柱下,披着一件轻斗篷,头发半散,身上带着夜风的寒意。
“娘亲。”皇子忙行礼,“儿臣——”
“过来。”她抬手。
皇子走上前,人绷得笔直。武元姝把手按在他头顶:“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皇子深吸一口气,仰脸:“那张椅子,是姐姐的,那是她的位置,儿臣不该抢。”
武元姝看着他,停了两息。然后,她极少见地,顺势在他头顶顺了一下:“好。朕知道了。”
她转头,对顾长陵道:“明日,让他跟你们一同进殿,该给他说话的机会,朕要那些人亲耳听见。”
昭宁那边,也已经收到了那封“皇子参承之路”的合折。
她在偏殿里,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翻回头,神色一点点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