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曜二十年初春,春寒未尽。
紫宸殿外的槐树才冒出一点新芽,殿里已经被一摞摞折子压得看不出半点春意。
武元姝坐在案后,手边放着新送进来的合折。折面朱红,棱角压得极齐,像是被人翻来覆去斟酌了许多回,才敢送到她手里。
总管太监低声道:“陛下,这是中书汇总三省、宗正寺数日所奏,合成一折。”
武元姝应了一声,指尖在折角上轻轻一转,并不急拆。她大致已经能猜到里头写什么。
最近前殿的风不太对。礼部上课时,时不时要引一句《太子少傅箴》;宗正寺清点宗谱,把皇子一支特地又标了一层;御史弹劾小官,冷不丁扣了个“僭越皇子”的罪名。
她不信这些都是巧合。
当年她立下“皇女承统之律”,把几百年的“皇子继承”从根上拧了一道。这种东西,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死绝。
总管见她迟迟不动,又小心补了一句:“陛下,左相与谢尚书方才在前殿争得……不轻。此折之中,怕是有——”
“皇子二字?”武元姝淡淡接上。
总管立刻垂下眼。
她这才把折封拆开。前半截还算规矩,一路“歌功颂德”:皇女聪敏,皇子端方,大周承平,四境初定。到了中段,笔锋一拐——
“然皇女殿下虽聪明睿智,性情刚烈,性似陛下。”
皇子殿下温润恭谨,深得人心。”
臣等斗胆,以为皇律虽改,亦可斟酌,以备不虞。
末尾落在一句:“请陛下,开议皇子参承之路。”
“皇子参承之路。”武元姝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发冷。
“倒是学乖了。”她道,“不敢直说‘改律’,便绕着弯说‘参承’。”
总管不敢接话。
武元姝把折子合上,指节在案上叩了两下:“这折子,先送去给昭宁看。”
总管太监一怔:“殿下?”
“她是储君,”武元姝道,“总得见识一回,什么叫储位不稳。朕替她挡过几轮了,这一轮,让她自己上。”
这一阵,小皇子也觉出不对劲来。他六岁多快七岁了,按宫里人的话说,是该开窍的时候。
他自小比同胎出生的姐姐要安静,喜欢靠在窗下读书,读累了再去练一会儿弓,性子沉稳,先生们都爱夸。也正因此,他落在了一群人的眼里,成了最顺手的一面旗。
这日,昭正刚在宗学背完一段《尚书》,宗正寺那边来了一位“长辈”。
“殿下。”那人笑得恭谨,“臣见殿下日夜勤学,颇慰人心。”
“皇室几代,难得有殿下这般安静好学的皇子。”
昭正规规矩矩行礼:“多谢。”
“陛下当年改律,高瞻远瞩。”那人的话锋一转,“然天地之理,阴阳相济。皇女承统固然尊,若有皇子为辅,方能长久。殿下以为如何?”
昭正眨了眨眼,只能道:“我……不太懂。”
“你懂的。”那人笑得越发温和,声音压了下去,“你只要记得,大周也需要你。”
“你不必与承平公主争什么,”他慢悠悠道,“只要站在一个合适的地方,自然有人替你说话。”
昭正心里一紧。他走出得很快,几乎是逃回自己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