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他不说。他不拿朝堂话当真理,军中看得更明白:兵听令,看粮,看谁在前线。
至于谁在含元殿上说“久侍君侧、恐生闲言”,只要不真把他从她身边抽走,对他来说,就是风声。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天朝会之后,有传言从中书那一头悄悄飘出来。
有人说,宗正寺原本拟了一封更狠的折子,要写“女主在上,尤宜远嫌,将帅不得过近”。
只是那封草折,没进成含元殿。
“听说是被谢给事拦了。”
“谢给事那折,就是在接那一笔。”
顾长陵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校场看兵练箭。手里那支短矛被他捏得太紧,矛尾上的缨被绞成一股。
他不是读书人,对“女主”“尤宜”这些说法未必拆得比谢致礼更细。但他立刻就明白了那几个字真正要扎的是哪里。
扎的是她——把她从“陛下”拉回到“女人”,把他从“将帅”拉到“男女嫌疑”。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他“年少得志,军权在握”;他不太能接受别人说她“女主失德”。
谢致礼那折,把矛锋从她身上挪开了一寸,挪到他身上,因为他久侍君侧,恐生闲言;又挪到谢自己身上“劝陛下慎用功臣”的“嘴碎”名声。
他站在校场边,听兵丁在远处喊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若换作他自己来挡,他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谁敢在折子里提她半句闲话,他就拿军功跟过去,让那些人闭嘴。
可那是兵的想法,不是朝堂的账。笔墨的账,终归要用笔墨来算。这笔账,谢致礼替她、也替他算了一回。
晚上回营,顾长陵在灯下拆军报,手上动作一如往常。只是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一下。
纸上墨点干得不匀,被灯光一照,像某句已经被按下去的字。
他放下军报,抬头看了一眼殿城的方向。她在紫宸殿里,看折子、听人说话,替这一代把所有“礼”的账扛在肩上。
他在军营里,看兵、看地图,替她去扛“杀人”的那部分。有人拿刀替她挡箭,有人拿笔替她挡字。
而他,被写在“久侍君侧、恐生闲言”那一行里,表面上是被“提防”的那一个,实际上不过是站在两个人中间的那把刀。
他想了想,忽然有一点很轻很轻的妒意——原来有些折子,只能谢从礼来挡。
但那点妒意转瞬就散了,他握紧了手边那柄刀,只要她在含元殿上还能说出“顾长陵是朕用的人”,
他就只管把这柄刀磨利。不管是替她挡箭,还是替她把将来可能写上“女主在上”的那几只手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