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陵第一次听见“久侍君侧,恐生闲言”这句话,是在含元殿上。那天早朝,本来按例先是几件例行公事:户部讲银,兵部讲粮,礼部讲某处祭祀。
他站在武将班首,照例当自己是雕像,直到她点了谢从礼出列。她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住殿里所有窸窣:“你说顾长陵,久侍君侧,恐生闲言?”
殿中一瞬间安静得出奇。顾长陵在武将班首,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是在说自己。
他说不上惊讶。从贞曜元年起,他的名字就从北境军报、镇北折子,一点一点往宫里走。
打仗打到那个份上,朝堂上要不提他,反而不正常。只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久侍君侧,恐生闲言”这一句下面,被人提出来。
谢从礼拱手:“臣忧军心,非疑顾将军。”
顾长陵站在远处,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那句“忧军心”,说得不卑不亢。
她在龙椅上“嗯”了一声:“朕明白。顾长陵是朕用的人,朕自有分寸。你忧军心,是臣子的本分。”
她顿了一顿,抬眼又点了顾长陵出列:“你听见谢给事怎么说的了?”
“臣听见。”
“你可怪他?”她问得很直。
直得像她一向问他的任何一件事:“这仗该不该打”“那粮能不能发”“这条线守不守得住”。
顾长陵跪下,额头对着冰冷的地砖,沉声道:“谢大人忠言,臣不敢怪。”
这句话,他说得不难。从军这么多年,他见过的“忠言”,多半是拿刀往别人脸上戳;谢从礼这番话,若只看字面,是在给他“拍砖”。
但她在上面那一句“顾长陵是朕用的人,朕自有分寸”已经先替他挡了一层。
有她这句话,他就不适合再“受不得劝”。
她点点头:“既如此巡边之事,留待他日再议。谢从礼此折,记一敢言,不罚不赏。”
话音落下,顾长陵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微微松了一寸。“留待他日再议”,就是不调。
他很清楚,若她真起疑心,他这条命早就折在战场上,而不是站在含元殿上听人念折。
散朝的时候,阶下风有点大。有同僚拍他肩膀,笑:“顾将军,谢给事这番话,可是当众往你身上拍了一砖。”
有人冷冷补了一句:“也不知陛下是真的信那谢给事,还是拿他当挡箭牌。”
顾长陵只说了一句:“敢言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