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姝看着案上摊着的战报,忽然笑了一下:“真巧。”
谢从礼明白她笑里那一点闷意。以前有边报,她喊一声,他已经站在殿阶下。如今她怀着身孕,顾将军却开始刻意缩着距。
那是他自己收的锋,也是她逼他收的。
“宣顾长陵。”她淡淡道,“入紫宸殿。”
顾长陵来得很快。这段时间他刻意少进宫,但“陛下一召”的条件一向是例外。何况,宫门下人一句“北境有变,陛下在紫宸殿召见”,他心里已经有数,那不是简单问安。
东配殿的门开了半扇。
他踏进去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不是案上的军报,而是她。她坐在榻侧,披着一件深色披风,发挽成简单的云髻,簪子比从前更素。层层衣襟下,小腹的弧度明显,却被衣裳巧妙地收了一收,不至于突兀。
只是,怎么看也瞒不过来。顾长陵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一圈衣襟上停了一瞬,又立刻收回来,跪下:“臣顾长陵,参见陛下。”
“起来。”武元姝道,“看折子。”
顾长陵起身,接过左相递来的军报,大致扫了一眼,眉间很快沉了下来。
“北境……”他低声,“若任由敌军沿线蚕食,再退一步,便是关城根基。”
“是以兵部言‘非顾不可’。”左相道,“将军意下如何?”
顾长陵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抬眼看向武元姝:“陛下意下如何?”
他不是不懂这问话的危险。作为臣子,他应该说“臣请命”;作为那一圈衣襟里孩子的父,他却忍不住先问她。
武元姝看着他这个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先说。”
“臣——不敢。”顾长陵道。
她眯起眼:“又来了。”
谢从礼轻咳一声:“顾将军,这里不是含元殿,没那么多耳朵,你可以说一点自己心里的话。”
顾长陵沉默了半刻,终于低声道:“若只论军务,臣当请命。北境诸将,臣熟其脾性。敌军兵法,臣也算得上看透一二。此时若由臣出征,利大于弊。”
左相点头:“顾将军所言不虚。”
“那若不只论军务呢?”武元姝问。
顾长陵胸膛微微起伏,终究没有躲:“若不只论军务——”
他抬眼,声音压得极低:“臣不愿去。”
东配殿一瞬间静得只剩下香火轻燃的声音。左相眼皮微跳,谢从礼却没有出声。
武元姝眯起眼睛:“你这是,在朕面前言不愿?”
顾长陵没有后退,反而深深一躬:“臣知此言大逆。但——”
他咬住后半句,却还是说出来了:“但臣不愿,在陛下临盆前后离开京师。”
“边境固然要人守。”他声音像从骨头缝里挤出来,“可臣更怕,臣不在的时候,陛下……若有不测。”
这话一出,连左相都不敢抬头看武元姝的脸色。谢从礼站在一侧,心里却微微叹了一声。这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也是他不愿听见、却偏偏觉得应该有人说出来的那一句。
武元姝没有立刻发火。她的手落在扶手上,指节轻轻一扣:“顾长陵,你以前打仗,可曾想过‘朕有没有不测’?”
顾长陵一顿:“……臣,曾想过。”
“那你当时,可曾说过一句不愿去?”
“……不曾。”
“那现在你说了。”她道。
“是。”他咽下喉间的苦涩,“因为现在——”
“陛下不只是陛下,陛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