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层层压下来时,京城已凉透了。紫宸殿的梧桐叶落了一半,地上铺满黄叶,踩上去有极轻的碎响。
武元姝靠在窗前坐着,披着一件绣云披风,腰间的带子系得很高——系在肚脐以上。那一整圈衣襟下,已经无法再遮掩什么。
她如今月数已深,小腹隆起得实实在在,走路不复从前那种凌厉的风,步子稳,却沉了一些,偶尔要扶着案几转身。
宫里最先习惯这件事的,是内侍与宫女。再迟一点习惯的,是左相和谢从礼。他们每日往紫宸殿跑,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显怀,却又不得不在折子里一字不提。
只有朝堂上的大多数人,还在“假装不知道”与“暗地揣测”之间摇摆。
这日午后,小朝刚散。谢从礼与左相退出来,刚在廊下说了两句江南水路的事,还未各自散开,殿前忽然有人疾步而来,衣襟被风掀得猎猎作响。
“左相!谢大人!边报——北境急报——”是兵部的中使,连仪容都顾不上,几乎是半跑着冲上廊阶。
左相捏了捏眉心,接过那封尚未拆封就沾着风霜气息的军报。火漆裂开,纸上字迹飞快,墨迹仍略潮。
他飞快扫了一眼,脸色沉下来:“北境三寨连失,两城告急。”
谢从礼一愣:“那一线,本应无大敌。”
“本是无。”左相低声,“但有内应。守将贪功,私自纵敌深入,再欲合围,不想反被绕开,营寨首尾俱失。”
简单一句,已足够看出一个乱字。
谢从礼皱眉:“军中可有人能稳局?”
“兵部尚书在折尾写了四字。”左相指尖敲了敲纸角,“非顾不可。”
谢从礼沉默了一瞬。
“陛下那边——”中使低声,“刚散小朝,若再求见,只怕……”
左相打断:“求见。”
谢从礼抬头:“是求,还是?”
“奏。”左相道,“此事不能绕开她。她如今再累,也是皇帝。”
紫宸殿的内殿帷幕放下,屏风半掩。武元姝刚解了外袍,换上内殿常服,腰带松得很高。她坐在榻侧,手边放着一碗温过的药汤。
总管太监远远一声:“陛下,左相与谢大人求见,言兵部急报。”
武元姝眉心轻轻一皱。“进。”
左相与谢从礼入殿,请安之后,并未如往常那样先坐。
左相双手奉上军报:“启禀陛下,北境三寨失守,敌军压境,兵部言‘非顾不可’。”
“非顾不可?”她淡淡重复一遍。
谢从礼在旁补充:“兵部尚书言,北境一线之兵马调度,近年多由顾将军布置,诸将多听其号令。若派旁人,怕压不住阵脚。”
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很简单:除了顾长陵,谁去都不行。
武元姝接过军报,眼睛一行行扫过,指节轻轻按在纸上。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内的香都快燃尽一炷,左相与谢从礼都觉得指尖发麻。
“兵部可曾有备用人选?”她终于开口。
左相道:“有两人。一个辈分够老,在军中也有些威望,只是年迈,行军之速恐难久持。另一个锐气有余,资历尚浅,且与北境守将素有嫌隙,恐反乱军心。”
“换句话说。”武元姝把军报放下,“要么慢,要么乱。”
谢从礼低声:“北境今次失守,是守将自误。若再用错一人,怕失的不止三寨。”
武元姝没立刻接话。她的手不自觉落在小腹,那一处隆起得沉沉的,最近几日动得频,时不时轻轻顶她一脚。
她按了一下,腹中的动静似乎感应到她情绪,微微放缓。
“顾长陵呢?”她问。
左相道:“将军今日未入宫,人在营中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