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事情远远不像二毛想的那么简单。整整花去了两天的时间,调查了不下三十人,结果却十分令人失望,谁也说不清田朝那病是怎么得的。
迫害型妄想症,病龄四年。这是康复医院的结论。
问题是,凡被调查者,都想不起田朝什么时候遭到过迫害。人们一致认为,田朝属于那种性格内向、心理怯懦,并且与世无争的人。他的履历不算复杂:现年四十四岁,六八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5月赴黑龙江建设兵团,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老三届”。1979年返城,被分配到印染厂当质检员。所以,大多数被调查对象都是这个厂的工人。至于田朝为什么突然于五年前辞职,众人的看法不大一致:有人认为田朝那时已经感到自己有病了;另一部分人则强调田朝那时是情绪最好的一个时期,正在雄心勃勃地准备托福考试,之所以辞职,是因为他有十足的信心考出去。
二毛基本同意后一种说法,因为医院建立田朝的病历档案是在他辞职一年以后。如果田朝因病辞职,他不会拖过一年多才去看病。另外,如果真为了看病,他恰恰不应该辞职,谁都明白,有个单位总比没有好。
“他考得怎么样?”二毛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怀疑田朝的病因和考托福有关。久考不中而发病的情况早已不是新闻了。
“据说他考砸了。”有人十分没把握地说,“仅仅是听说。照理田朝不应该考砸,他是个才学出众的人,听说英语连老外都很佩服,而且还发表过诗。”
二毛也喜欢诗,但眼下诗并不重要,关键要弄清他是否真的没考好。
除此之外,二毛还了解到:田朝一直没考虑结婚,女朋友倒是有一个,叫许萌。
“你是找我吗?”
“嗯,您就是许萌?”
“是的,请坐。”那女子拉过一把椅子请二毛坐,又转身推开了窗户。
从这里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胜利碑那锥形的尖顶。有些雾,所有的建筑都显得很朦胧。这已是桑楚走后的第三天了,二毛希望杭州不要出现这样的天气。他至今闹不明白,那老头子为什么喜欢阴雨天。
“来,喝茶。”许萌把一杯新茶递给二毛,并且格外地瞟了一眼他那张不太像中国人的面孔。
“我母亲是俄国人。”二毛笑笑,他记不清这是第几百几十几次向别人作解释了。现在的俄国,多少有些使人气短。于是他又把话岔开,“你们教委地理位置不错,闹中取静。”
许萌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拿起一支圆珠笔玩儿着:“位置是不错,但房子太旧了。那楼梯还是解放前的东西。”
这样的谈话是轻松的,但不可能继续下去。对方显然很明白,警察的到来绝不会无缘无故。她起身关了房门,又把一沓报纸理了理,这才坐回原处。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是为田朝的事来的。”二毛已经毫不犹豫地把许萌从嫌疑者的名单上勾掉了(假如有这样一个名单的话)。这女人偏矮,很瘦弱,脸也不是圆的,至于年龄,可能比猴子见到的那位小得多。他估计许萌也就是三十岁至三十二岁上下。
“田朝!他怎么啦?”
“他死了!”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格外压抑。
许萌并没有太大的震惊,但表情十分痛苦。二毛觉得,她的感情非常真实,既不夸张,也不掩饰。看得出,她和田朝的确有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至今没有泯灭。
“他是不是自杀?”许萌终于抬起了头。
二毛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患他这种病的人,自杀的企图是随时可能出现的。”
“他过去有过此类念头吗?”
“有过,有过许多次。”
“哦,明白了。”二毛点点头。他越发想不通了,面对这样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凶手何以非杀掉他不可呢?他会对谁构成威胁?或者……他真是自杀?
他觉得自己想偏了。不,这是不可能的,现场没有任何可以使毒剂进入体内的遗留物,比如针头针管什么的。尸检报告证明,死者血样中确实含有氰化物,桑楚的判断完全正确。问题是,田朝就算有自杀的打算,也不会选择此种手段,在一个公众场合进行。不,他绝不是自杀。
“是这样,田朝的死因目前尚未确定。”他不想把太多的情况端出来,便顺嘴避开了这个话题,“我想尽可能地多知道一些田朝的情况,您能详细讲讲吗?比如,你们认识多久?”
“大约八年了。”许萌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然后又戴上,“到年底整八年。”
“那时候他已经在印染厂工作了,是吗?”
“是的。”
“对不起,我能否问一句:你当时在干什么?”
“我那时已经分在了教委,大学毕业分配来的,负责业余教育。我是在职工夜校认识田朝的。”许萌又取下了眼镜,她确实很伤心。
二毛喝了口茶,又望望窗外。雾已经淡去了许多,但愿杭州是个好天气。
过了一会儿,许萌又开口了:“田朝不是个好工人,但他很老实厚道,之所以工作态度一般,是因为他一门心思地念书,差不多到了偏执的地步。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你是否发现他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