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克服“左”的影响
进入专业人员写作的阶段,也存在一些必须克服的问题。
那时大家做科研的硬件普遍很差,写作过程中要克服不少困难。以我自己为例,全家只有两间房,并且不是在同一个套间里,而是在相邻的两个套间里各让出一间,因此,我家两间卧室旁边都是公用的厨房和厕所,没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这对于写作而言,实为不利。并且,我们家住的是西头顶楼,又不通风,夏天就像一个蒸笼,酷热难耐,连晚上都无法睡觉,遑论写作。因此,一放暑假,我们家就只有搬到一号教学楼我的备课室“避暑”。晚上全家在过道地上铺席子睡觉,虽没有风扇,非常热,但比自己家里还是强一点。我白天就在那里写作。我爱出汗,只有用毛巾把手腕包起来,以免稿纸被汗浸湿。旁边另有毛巾一块,随时擦拭头上的汗,以免滴下的汗水打湿稿纸。书稿中分配给我的“同盟会”和“论战”两章,还有好几篇重点论文,都是在这一环境下写出来的。我的条件如此,别人的条件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家里的条件不好,各单位的条件也有限。我们出差开会,都是坐火车。为了节约开支,一般是硬座。有时运气不好,还只能买到站票。有一次在贵阳师范学院开编写组会议,该校条件很差,无法招待我们住。在附近找了一个条件好一点的,乃是劳改局为犯人家属探亲设立的招待所,也颇简陋。又有一次,在广州开编写组会议,会后参观相关历史遗址,但没有车子可用。多亏张磊本事大,硬是通过公安厅的熟人,借来了一台囚车。大家一拥而上,透过囚车上防止犯人逃跑的铁栅栏,饱览广州市容。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有人开玩笑,说我们这个编写组是一个“乘囚车住劳改所的编写组”。
然而,最大的困难还是“左”的干扰。“四人帮”才下台,“文革”的遗毒还很深,很多人的思想一时解放不了,“左”的干扰非常大。
开会讨论的时候,仍然有人提出,对于辛亥革命的领导者,一定要“立足于批”。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文革思维”。如果对于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不能给予客观公正的评价,而一定要“批”字当头,那我们的书就不会有什么学术价值。
有人提出,要强调工农群众的作用,甚至说工农群众在辛亥革命中所起的是主体乃至主导作用。在他们看来,资产阶级才是那场革命领导者的观点不对,是“资产阶级高明论”。这也是一种“文革思维”。实际上,在辛亥革命时期,无产阶级根本就没有成长起来,怎么可能是革命的领导者呢?
在人物评价上,有人按照“文革”后期的“路线斗争”逻辑,简单地给人贴上“好”与“坏”的标签,不但无法正确评价立宪派的历史作用,就是在革命派内部,也只看到孙中山的作用,而把与孙中山有过分歧的,都视为另一条“路线”,或者把黄兴、宋教仁等人的功绩归到孙中山的头上,把孙中山的过错归到黄兴等人的头上。似乎只有这样,才最符合“革命逻辑”。
在对待国外势力的问题上,有人仍然坚持“文革”遗留下来的盲目排外倾向,认为凡是介入中国革命的外国人,都是“别有用心”,一切外来力量,都是“侵略势力”。在这种思维之下,是无法准确理解辛亥革命时期的中外关系的。
1976年编写组长沙会议后,到韶山瞻仰毛主席故居,与部分与会者合影(前排右为林言椒,后排中为戴逸)
诸如此类的“左”的干扰,明里暗里给我们的编写工作造成很大困扰。我们当时解脱的办法,是召开“扩大会议”,进行“开门讨论”。也就是说,开编写组会议的时候,不限于编写组的人员参加,同时邀请编写组以外的已经“思想解放”了的专家学者来讨论。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不但能够更有效地消除编写组中“左”的倾向,并且能较好避免编写组内部出现无谓争吵。积极参加讨论的“编外”人员有陈旭麓、陈庆华、戴逸等人,其中尤其是陈旭麓,几乎每会必到,为我们提出了很多非常中肯的建议。为了统一编写组的认识,形成共识,在大家讨论的基础上,我撰写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努力研究辛亥革命史》一文,作为编写组共同秉承的指导思想。不过,总还有个别人,在反复辩论之后,始终不肯放弃“左”的成见,离开了编写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