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父亲慕维说过,九叔小时候经历过瘟疫,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还因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更需要静养。
慕寒时不置可否,看着他。
屋子里没有熏香,却自有一股冷竹之气。
他记起第一次见到这位九叔的情形,正值外面那片竹林新竹繁茂之时。旧青与新绿交错之间,少年位于其中,宛若那新竹。
而今多年过去,新竹已成,不见新绿,唯有青气深沉。但对方看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变过,哪怕他年岁渐长,仍旧参不透其中的熟悉复杂因而何起。
“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告诉九叔。阿离她不是罪臣之女,她是玉家真正的大姑娘。是她祖母当年一念之差,将她与别人换了,原来的玉姑娘才是苏家的孩子。”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是玉二郎亲口告诉我的。”慕霖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开心。“而且阿离姑娘被认回之后,人也清醒了。”
当他从玉敬良口中得知这一切时,一扫近日来的苦恼纠结,如拨云见日般让人喜不自胜。
“九叔,如此一来,与我议亲之人当是阿离姑娘才是,您不会再反对吧?”
慕寒时眼皮低着,似在看掌中的手炉。
那手炉外包着绣套,青色为底,绿色是绣,绣的正是新竹。青与绿的映衬之下,修长如玉的手指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你的亲事,按理来说不应问我。”
“我……我就是想着先前九叔对阿离姑娘有些误会,特地来告诉九叔,希望九叔不要再对她心存偏见。”慕霖有些不自在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这位九叔好像不太高兴。
“若门户相配,自是由你父母做主。”
“多谢九叔。”
慕霖心下一松,心知时辰不早,赶紧起身告辞。
他正要出门时,听到慕寒时说,“阿霖,我希望你得偿所愿。两情相知,贵在相悦,你心悦于她,可知她是否心悦与你?”
“我……”他想到沈青绿见他时眼中的欢喜,私心想着那位阿离姑娘应是喜欢他的吧,当下羞涩道:“我……我会问她。”
随着他开门出去,那门在一开一合间,外面的黑暗像是要闯进来,却因为畏惧屋内的烛火,而止步于门外。当门闭合时夜风顿起,像是它在不甘地呜咽。
呜咽过后,重归寂静,屋外如此,屋内亦然。
许久之后,慕寒时终于起身,吩咐杨贞,“备水,我要沐浴。”
杨贞立马领命,很快准备妥当。
一扇八面的屏风为挡,上面绣着姿态各异的竹子,水气腾腾的氤氲中,慕寒时一件件地脱去衣裳。
先是那件千金裘,再是外衫里衣,直至未着寸褛。
与之稍显病弱的气色不同,其身体薄肌可见,胸膛偏离心口一寸有许之处,横着一道陈年旧疤。从那疤的形状来看,应是剑伤,从颜色来看,当初肯定刺得极深。
杨贞正欲上前侍候,他摆了摆手。
随侍在他身边多年,杨贞对他的一些习性自是知道,当即退到屏风之外。
热气腾升着,似是模糊了他神色中的清冷,他的五官变有些看不清,甚至于那眼底的疯狂偏执,也被水汽所侵染,仿佛在哭泣。
半晌,他闭上眼睛,一点点地往下沉,直到整个人被水浸没。
第43章讨要
*
到处都是黑的,到处都是水。
她慢慢地往下沉,带着必死的绝决。
胃里的水像岩浆,不停地灼烧。口鼻里的泥浆,堵住呼吸的通道,她窒息着,死亡的恐惧与想活的本能让她开始挣扎。
她拼命地喘着气,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视线的是红帐珠帘,床楣上还挂着镂金的香球,香球下坠着大红的流苏,虽无风,却因为感受到轻微的震动而摇摆。
濒死的感觉还在,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强有力却有些快的跳动,似劫后余生般闭了一下眼睛。
须臾,再次睁开。
场景没变,红帐珠帘香球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