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业钟天纬谨禀。
看来张之洞真有招商承办之意。想租给洋人,真有些异想天开。钟天纬的分析有道理,现在的确到接手的时候。如何给张之洞复信,盛宣怀有了主意。
收到盛宣怀来信这天,张之洞生了一肚皮气。
这天,他带着蔡锡勇、辜鸿铭还有比利时矿师白乃富前往汉阳铁厂暗察。走进贝色麻转炉安装工地,听到贺伯生正在大声斥骂,张之洞听不明白他骂的什么,但从他的语气和神情判断,一定没有好话。张之洞问辜鸿铭,辜鸿铭说:“骂得很难听,说中国人是猪。笨如中国猪,世界上罕有。”
“警告他闭嘴,不然我立即解聘!”张之洞最恨洋匠辱骂中国人。
贺伯生是汉阳铁厂的总监工,他技术不错,但就是太傲慢,且有酗酒闹事的毛病,一喝多就辱骂中国人。张之洞已经警告过他多次,他也答应得很好,但一喝多又旧病复发。
这次被骂的是一老一少父子俩。老的被骂得抹泪,年轻的攥着拳头要拼命的架势。
原来,洋匠已经教过数次,但父子两人安装中总是出错。出错也不能骂,这是张之洞的给洋人定下的规矩。
贺伯生这次喝得有点大,根本不听劝阻,当着张之洞的面指着十几名中国工人用蹩脚的中文骂:“猪,你们都是猪,中国人都是猪!”
这连张之洞也骂进去了。
“告诉他,我现在就解聘他,中国不需要这样的总监工!”
其他几个英国工匠,连劝带拉,把贺伯生弄走了。
张之洞兴致全无,不再巡查,到了铁厂办公室议事。
“必须把这个英国人开了,越快越好!”张之洞说,“我受够了他的洋脾气,他当着我的面还这样嚣张,平时不知多么放肆。”
蔡锡勇给贺伯生讲情:“大帅息怒,大帅想开了他,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有两三个月,他三年合同就到期,那时候打发他走人,英国人也无话好说。现在开了他,英国人必定要到总理衙门聒噪。”
蔡锡勇说得有道理,现在开了他,英国驻华公使一定会到总理衙门去交涉,不胜其烦。
“鸿铭,你问问白乃富,让他老老实实回答,中国人难道真的笨吗?”
白乃富说,中国人不但不笨,而且十分聪明,只是缺乏教育和培训。他说工程施工是一门技术活,在国外必须是受过严格培训的人才参与施工。中国工人未经培训就在欧洲技术人员的指挥下施工,已经非常了不起。他还说,不该骂中国人笨,而是欧洲技术人员没有尽到培训的职责。他还告诉张之洞,如果能够购进一部分比利时的设备,比利时将派遣技术人员,免费对中国工人进行培训。
张之洞对此非常感兴趣,如果中国工匠都能学会施工,将会逐渐摆脱对洋人的依赖,这也是他想达到的一个重要目标。他当即决定,以后再购进什么设备,只要比利时有,一律从比国进口。而且他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两三个月开了贺伯生,就聘请白乃富当汉阳铁厂的总监工。汉阳铁厂英国人最多,德人次之,而比利时人最少,用比利时人当总监工,势单力孤,他不会像贺伯生那样有恃无恐。
这时盛春颐从天津回来了,向张之洞报告北洋之行,张之洞急切地问:“李中堂怎么说?”
“李中堂接了信,没对卑职说什么。卑职临走的时候,卑职的二叔让我传李中堂的话给大帅,北洋日子也难过。但他会想想办法,让铁路官局的人好好合计。中堂的信要过些天才回,卑职的二叔让先带他复中堂的信回来。”盛春颐把盛宣怀的回信捧给张之洞。
张之洞接过信,说:“你先去吃饭,有事我再找你。”
盛宣怀的复信,先说了一通客套话,对汉阳铁厂的规模和进展恭维几句,说到湖北借款的事,他在信中说,“傅相维持大局,断不存畛域之见,惟铁路经费虽有岁拨二百万,但部款艰窘,势不能如期照解,只能尽拨到之款,赶造应办之工,勿使停工候料,亦勿使储款误工。闻该局出入相衡,并无存项,所购洋料,未给定银,订货运到,须付全价”。这段话的意思,就把张之洞的两条请求都否了。张之洞认为北洋存有铁路巨款,希望借五十万两,盛宣怀说北洋是按款筑路,并无存款,因此也就无款可借;张之洞说关东铁路订购时先预部分付货款,盛宣怀说不给定银,那也就意味着,想让北洋预付路轨款,也不成立了。盛宣怀在信中说,“傅相接函后,因钧嘱预筹轨本百万,深费踌躇,已饬铁路局员议复,大约局员会议后,傅相自有详函筹复”。张之洞预感到这不过是推托之辞,铁路局员恐怕议不出好结果,但他还隐隐地怀一点期望。
然后盛宣怀重点说铁厂官督商办的事。他先说明外国人办铁厂办矿局,都是采取商办而非官办,并非国家没有官款,而是只有商办才能有活力,才能辘轳周转,运化无穷。然后又说汉阳铁厂相招商承办,困难很大。首先是中国商人实力有限,要筹措上百万两的商股很难,“凡有力者,皆自保身家,深惧后累,若非确有把握,终不肯轻于一掷”。最关键的是,将来钢铁销售是一大问题。“铁路每年不过造二百里,每里约用钢轨三十余吨,每吨约价三十两,全买官轨,仅得二十万两。津、沪、闽、宁各制造局,每年用生铁不及五千吨,即使尽买官铁,不及十万两,仍不足养此铁厂,似不特官办为难,即商办亦殊难广筹销路”。张之洞预算常年经费需要百万,而盛宣怀测算销售回款不过三十余万,铁厂前途堪忧。
不过,盛宣怀还是透露出相商办的意思。他在信中说,“昨与傅相纵论及此,目前若得商人接办,常年运造出货之本,堪以责令自筹现银数十万两,无须官为筹借。至于官本,宜先还鄂款后还部款。用人、理财,责成公司照轮船、电报两局之例,出入账目,一年禀报一次。大宪只持护其大纲,不苛绳其细务,庶可事简而责专,商人或能乐为其难”。这段话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如果商办,必须有用人理财大权,湖北官方不能过多干预。
张之洞的目的是借款,说官督商办,目的是为了促成借款,并不是为了把铁厂交出去。真交给什么人商办,他还真有些舍不得。现在的结果,有点南辕北辙,各说各话。
盛春颐已经吃完饭,张之洞叫他过来问话:“盛观察对汉阳铁厂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卑职的二叔说,如果大帅确有商办的想法,他会先派一两个有实力的华商,到铁厂来做一番考察,如果商人们感兴趣,我二叔就亲自来一趟,一则继续考察,二则向大帅当面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