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桂立即发觉了巴尔栋相插手船政的意图,断然拒绝说:“你这税务司只管征收关税,按期交付海关衙门,至于如何开销,与你何干?”
巴尔栋说:“按照中外签定的条约,中国海关由总税务司聘请外国人管理,既然是管理,自然包括关税应用是否合理,本税务司对福州海关的关税理应有监督的权利。”而且提出抗议,英桂对他不够尊重,他要向总税务司告状。
巴尔栋几乎是拂袖而去。
英桂想想,自己处处站在理上,没什么好怕的。但朝廷不愿与洋人闹纠纷,一旦有纠纷,总是责成地方官息事宁人,他对自己今天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有些后悔。
到了第二天,英桂派人打探消息,巴尔栋根本没到海关理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还真要到北京去告状?
隔一天,吴棠亲自来拜访了,是为巴尔栋而来。
“洋人都好面子,巴尔栋受到将军的教训,感觉面子上过不去,上我那里诉屈。听他的意思,如果将军不有所表示,他要进京见总税务司。”
“他要去,就让他去好了。”英桂心里窝火,“他要我有所表示,好大的架子!我堂堂一品将军,要向他有所表示,用他的话说,诚如梦中!”
“咳,他哪敢要求将军!”吴棠和稀泥说,“香岩,自从开埠后,洋人处处强势,就是朝廷也不能不委屈求全。咱们封疆地方,理当为朝廷分忧是不是?”
“这是当然。”
“这就对了。其实,巴尔栋不过是希望将军能够高看他一眼而已。”吴棠拿出一封信说,“这是巴尔栋向你我写的一封信,谈了他的想法,如果将军回一封信,对他的想法表示一下赞同,他就该欢天喜地了。有时候,这洋人就如同幼儿一样。”
吴棠把巴尔栋的信递给英桂,英桂一看,不过是把昨天的意思写了出来,略有不同的是,他加了一条,认为福建各海口用不了多少轮船,“如欲奉公缉盗,有三四只轮船分巡台厦已足,多造十余只,并无所用”。
英桂说:“仲公,巴尔栋所言,我无法赞同。我们造船,怎么能仅仅用于缉盗?加强海防,以御强敌,这才是我们的本意!他信中所说,昨天我已经一一驳斥,现在仍然无法赞同。”
吴棠说:“香岩,我也仅仅是建议罢了,怎么办,你自己看着来。将来出了麻烦,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英桂带着巴尔栋的信去见沈葆桢。沈葆桢说:“香帅,巴尔栋所说,不过是老调重弹,造不如购雇的意思,左宫保早就驳斥过。他打着赫德的旗号,我看此人与赫德关系非同一般,他的这些谬论,完全与赫德一个鼻孔里出气。赫德劝朝廷购买或者租赁,无非是英国人想从中谋利。我们自造,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必然是极力反对。如今我们造船主要依靠法国,英国人更坐不住,所以要千方百计阻挠。”
“赫德百计阻挠可以理解,巴尔栋是法国人,为什么要与赫德一个鼻孔出气?”英桂说,“他一个法国人,怎么帮着英国人说话,不顾本国的利益?”
沈葆桢说:“赫德是他的上级,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船政的事情他插不上手,没得好处,所以处处作梗。他的真实目的,无非是想往船政中插入一脚。他要求船政用款要咨商海关,说什么事有共商,可期核实,费有共见,不至浪费,纯粹是掩耳盗铃,说到根本,不过是想控制船政罢了。”
“啊,明白了。”英桂说,“说来说去,他想控制船政,从中谋利,这才是他的真心。这可真是痴心妄想。”
沈葆桢说:“香岩,你瞧好了,将来想插一脚进来的大有人在。英国不必说,将来其他国家也会眼红;就是法国人自己,也难免要争权夺利。这个巴尔栋,这是在跟日意格、德克碑争风头呢。”
英桂说:“对了,他还说已经奉本国驻华公使之命,写信给法国国王,阻止日意格、德克碑受聘,我怕购买机器聘请员匠会遇到麻烦。”
“按常理来说,他们的公使不会委托他来办这件事——不过,也不能大意。”沈葆桢说,“这样,巴尔栋这里,你不必再开罪他,他的要求,由我书面答复好了。他说中国兴办船政、自造轮船,是左宫保私下与日意格、德克碑签约,这是造谣,必须严加驳斥。他这税务司想控制船政,也绝不能让他得逞。海关税务司的手不能伸得太长,必须防微杜渐!这件事必须函告总理衙门,对这个巴尔栋和赫德都要有所警惕。”
过了一个多月,巴尔栋又来见英桂,说他已经获得本国政府及驻华公使的饬令,委他协同管理船政,日意格、德克碑作为左右副监督,做他的助手。总税务司赫德也已经报请总理衙门同意。他还出示了法国驻华公使伯若内和赫德的信件。两封信都是蝌蚪文,英桂看不懂,当然也难辨真伪。
英桂说:“中国已经与日意格、德克碑签订合同,岂能随意修改?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也不会答应。你可以去见总理船政沈大臣。”
打发走巴尔栋,英桂立即去见沈葆桢。沈葆桢说:“他的真面目完全露出来了,果然是想往船政局插一脚。此人极可恶,绝不能让他干预船政,不然后患无穷。”
英桂说:“他手里有两封信,说是赫德和他们驻华公使的,我担心这两封信若是真的,那可真就有些麻烦了。”
沈葆桢说:“香岩,这件事必须向总理衙门问个明白,应该向总理衙门说明,不能让税务司干预船政。岂止是船政,中国的洋务,绝不能让赫德随意干预。至于法国这边,我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得从法国驻沪领事白来尼身上下点功夫,当初是他画押担保,有人阻挠,他该出来说话。胡雪岩与白来尼关系极好,我写封信给雪岩,让他前往交涉。”
为了照顾生意,胡雪岩在上海也有一处石库门住宅。他接到沈葆桢的信,立即去见法国驻沪领事白来尼,开门见山问道:“爵士,福州海关税务司巴尔栋说是奉到法国国王和驻华公使的命令,将出任船政监督一事,您可知道?”
白来尼说:“我知道一点,公使给我来信,说巴尔栋希望海关对关税的使用能有发言权,让我支持,并未说他将出任船政监督的事情,说是奉到法国国王的饬令,更是闻所未闻。”
胡雪岩问:“爵士是什么意见?”
白来尼说:“领事必须听命于公使。”
“领事听命于公使当然不错,但听命于公使,和支持巴尔栋的无理要求则是两回事。”胡雪岩把巴尔栋在福州无理要求详细说给白来尼听,“我奉总理船政沈大臣和福州将军的饬令,明确向爵士表明船政方面的态度。一,中国皇帝支持这个计划,它不只是左宫保个人的努力;二,中国方面希望与法国人共事,而不愿与英国人共事;三,左宫保对巴尔栋的破坏活动感到愤怒。我们请爵士明确回复四个问题。一是巴尔栋自到福州后,就四处散播,船政并非中国朝廷的工程,是左宫保私人办理的事情。创办船政,我国朝廷有明谕,请问爵士,是否认为船政是左宫保私自办理。二,巴尔栋一再宣称,双方签订的合同,是左宫保私下与日意格、德克碑签订,是个人行为。请问爵士,在正式签订合同前,左宫保已经将合同奏明我朝廷,爵士是否认为,这是私人行为?三,巴尔栋一再宣称,法国政府并不知晓船政事情,也不支持中国创办船政。请问爵士,合同已经爵士画押担保,贵国政府真的不知情?贵国政府是否支持中国创办船政?四,巴尔栋声称,奉法国国王和贵国驻华公使饬令,由他出任船政监督,日意格、德克碑降为左右副监督。请问爵士,巴尔栋是否真的奉有贵国国王和驻华公使的饬令,贵国是否有信守合同的传统,经爵士画押担保的合同,是否可以随意违反?”说罢,胡雪岩将以上问题的书面照会郑重交给白来尼。
“胡,你是非常认真的与我交涉吗?”白来尼惊讶地望着胡雪岩。
胡雪岩说:“是的,我是以船政提调的身份,奉船政沈大臣和会办大臣的命令,专程前来与爵士交涉。”
“哦,那我要仔细想清楚了正式答复你。”白来尼说,“刚才我说的话收回。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听听您对这件事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