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我的主意!”胡雪岩辩解说,“日意格是中国通,人走政息的官场规矩他清楚的很,继任者就是勉强接下来,恐怕也不会实心办理,我们这些办事的夹在中间两头受气,自己落个革职处分事小,银子打了水漂,还不被人骂死?那可就一辈子别想睡不着个踏实觉了。”
“人走政息,在别人手里会,在我手里不能够!”左宗棠说,“船政的事绝不能闹人走政息!”
胡雪岩说:“宫保离开了闽浙,那可就身不由己了,真正是鞭长莫及!除非把船政局搬到陕甘去建。”
“搬到陕甘不可能,我找个妥当的人来接手。”左宗棠说,“这个人能像我一样任事果敢坚毅,那就和我在闽浙差不多了。”
胡雪岩说:“宫保,这样的人不好找。而且,如果接任的总督不支持船政,处处掣肘,纵有天大的本事,也踢打不开。”
左宗棠说:“这我也想到了,我准备向朝廷争取船政大臣专办专奏之权,不受地方督抚的节制。”
“这样当然不错,不过,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们瞧好了,我一定照这样子办成。”左宗棠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日意格说,“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船政必须办成!你和雪岩赶紧把合同章程弄清楚,然后你到上海一趟,请你们的驻沪领事画押担保,也算让你们国家的朝廷知晓这件事情,不要到时候又挑理。”
左宗棠收到的廷寄是,“陕甘总督杨岳斌因病解职,调闽浙总督左宗棠为陕甘总督,以漕运总督吴棠为闽浙总督。未到任前,以福州将军英桂兼署。”
旨到即行,左宗棠次日约福州将军英桂见面,移交督篆。
八旗分为京营和地方驻防,京营驻守在京城和周边地区,拱卫京城安全;驻防则是驻扎在全国冲要之地,最高统帅为将军。将军是从一品,与总督平级——总督是正二品,但例加兵部尚书衔,因此也是从一品,总督出缺,新任总督到任前,往往由将军暂时署理。
福州将军赫舍里·英桂,比左宗棠小九岁,为人谦和,又是与左宗棠这样说一不二的总督同城,对左宗棠颇为尊重。他亲自到总督府来见左宗棠,左宗棠的意思,等办完督篆移交手续,他就搬到城外去住。“鸠占鹊巢,于心不安”。
“宫保,大可不必,不必!嫂夫人刚到,一大家子人呢,你搬到城外像什么样子!我是个署督,不过数月的事情,哪有折腾搬家的道理。再说,船政刚有眉目,您立即离闽,恐怕会有变故。如果您打算船政不至半路夭折,最好暂缓移交督篆。您调兵遣将也需要时日,等各路人马调齐了,你的行辕也建起来了,再移居城外以符制度有何不可?现在关键是您对船政的态度。上谕只字未提船政局的事,您是什么打算?我心里有数,到时候好配合您,将来吴督到了,我办交接心里也有谱。”
英桂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就是问左宗棠,船政还办不办。在他看来,即使左宗棠主政闽浙,船政能不能办出成效也难预测,如今换了吴棠来主政,肯定是办不下去。官场几乎人尽皆知,吴棠本事不大,能得总督之缺,不过是有通天恩眷而已。
官场盛传一种说法,当年有一对姐妹进京选秀,父亲病故,扶棺北上,路过清河县。时任清河县令吴棠也有一位朋友去世,也是扶棺北上,便打发人送去二百两银子,差人大意,竟把银子错送到穷困潦倒的姐妹那里。
他打算着人去要回来,县衙师爷劝他,区区二百两银子在大人这不算什么,但对这一家子人却是雪中送炭。听说姐妹俩进京选秀,万一将来选上了,必然不忘大人的恩典,大人在宫中也有了一座靠山。吴棠深以为然,非但没讨回银子,还专门送一席素菜到船上以示慰问。
后来这对姐妹双双入选,一位成了咸丰帝的兰贵人,就是如今的慈禧皇太后;一位成了醇郡王的福晋。等两宫垂帘后,吴棠的仕途便一路顺风了。这回左宗棠总督陕甘,朝廷就派他出任闽浙总督。
左宗棠说:“船政已经朝廷旨准,当然要办下去。不管是谁出任闽督,都不能半途而废。我有个想法,奏请朝廷简派船政大臣,专责其事。”又叫着英桂的号说,“香岩,你是带兵的,知道为水师配备洋轮兵舰的紧要性,你可要鼎力支持。”
英桂说:“宫保放心,我署理期间,一定全力配合、支持,等吴督到了,我即便移交督篆,如果船政上有事需要我帮忙,仍然是义不容辞。”
“那就好,那就好。”左宗棠向来轻视满人,他对英桂竟然不吝赞扬,“香岩是旗人中的佼佼者,有你这番见识的,实在凤毛麟角。你还兼管闽海关,我得向朝廷奏请,你当船政会办,这样将来经费才有着落。”
“这是当仁不让的事。不过,这个船政大臣不好当,宫保心中可有意向?”
“有。请朝廷点派,来不及了。必须从福州城里寻,能够尽快接手。”左宗棠说,“我看好沈幼丹,准备三顾茅庐。”
江西巡抚沈葆桢是福州人,因老母去世在籍守制。左宗棠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一则沈葆桢对办船政也是大加赞同;二则他办事认真,官声也好;三则他家居福州,到马尾办事也方便。左宗棠对沈葆桢有好感,还因为他是林则徐的女婿,也是林则徐的外甥。而林则徐是左宗棠最敬重的人!
英桂也附和说:“这件事,也只有幼丹来接办才可能办出点眉目。”
左宗棠一身便装,不动声色来到沈府。沈葆桢在籍守制,当然不好以酒肉送之,挑选了玉兰片、银针茶、松花皮蛋等老家土产。
沈府在福州城南宫巷,是三进四合院,三进院后还有一列倒座楼。沈葆桢住在二进院,等他接到家人禀报出门迎接时,左宗棠已经进了二门。他连忙趋前几步行礼,左宗棠连忙虚扶回礼道:“我是来你家喝茶,又不是办公,幼丹何必拘这些虚礼?”
沈葆桢了解左宗棠的脾气,最吃不得怠慢,要真不拘礼,他还不拂袖而去?他笑道:“宫保应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出门迎接。”
左宗棠挥手道:“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要一通报,你还不借故躲了出去?”
沈葆桢正色说:“我何曾躲过宫保?只是我在籍守制,不宜应酬,宫保屈驾岂有躲的道理。”
宾主入客厅,左宗棠开门见山说:“你我都不是婆婆妈妈之辈,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
沈葆桢连忙回礼:“宫保要折杀我了。我在籍守制,有何能奈帮得上宫保!”
左宗棠把他总督陕甘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沈葆桢惊讶道:“船政刚有个头绪,宫保一走,岂不功败垂成?”
“西行万里,别无系恋,只有船政一事万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