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恭亲王起程回京。惇亲王一直送到五十里外,陪着在驿馆吃了午饭,还把自己的两个护卫送给他:“老六,这两个可都是布库高手,你带上用得着。我告诉你老六,一路上你快马加鞭,机灵着点,当心有人算计你。”又对两个布库说,“你们俩把六爷全须全尾地护进京城,要是少一根毫毛,看我不要了你们的小命。”
惇亲王是有名的荒唐王爷,三教九流都有结交,他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是空穴来风,小心不为过。恭亲王谢道:“五哥,你放心吧,护卫随从一大堆人呢。”
恭亲王快马加鞭,初十便到了密云驿。当时胜保从山东北上,要去行在叩谒行宫,他带着一千余精兵,也到了密云,特来参见恭亲王。恭亲王劝他不必带这么多人北上,只带一队亲军护卫即可,尤其要他到行在后,务必低调行事。
胜保不以为然,说:“王爷,在大清朝,王爷您是一等一的贤王,赞襄政务您应是第一份,没有王爷的赞襄政务大臣,算个什么鸟?我胜保不鸟他们。他们还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让统兵大员叩谒梓宫,真是岂有此理。我不管他们,我上折子请赴行宫的那天就起程北上了,我不信他们能派兵把我挡在半道上。”
恭亲王的打算,是韬光养晦,迷惑肃顺,不要横生枝节,等他们进了京一举拿下。不过胜保的脾气,要是让他折回去,他无论如何不肯这么丢面子。转念一想,让他去摆摆威风也未尝不可,同时也利用他再给肃顺灌一碗迷魂汤。
“克斋,你是大行皇上看重的人,去叩谒也是应当的。不过你去,务必收敛锋芒,不要太刺激肃六。”
“王爷,他们八个不过是弄权的小丑,王爷何必如此谨小慎微?看他们不顺眼,王爷一声令下,我立马发兵清君侧,让他们哭也找不着坟头。”
“克斋,不必如此。”恭亲王说,“你的忠勇,两宫尽知。这次我到行在,蒙两宫三次召见,我把你的情形详细奏陈,两宫对你颇为赞赏。一切以大局为重,目前他们这帮人罪状未著,万不可实行兵谏,那样岂不对你的威风有损?”
所谓兵谏,胜保不过在恭亲王前夸夸口而言。他见好就收,说:“我一切听王爷的。到了行在,我多看少说就是。”
恭亲王说:“岂止多看少说,还得委屈你示人以弱,让他们以为自己权势熏天,连威名赫赫的胜大帅也俯首贴耳,他们会不会更肆无忌惮?”
“啊,我懂了,王爷的意思把我当个烟雾弹。”胜保说。
“堂堂胜大帅当然是威力无比的开花弹,但暂作一枚烟雾弹,岂不大有意味?”恭亲王哈哈大笑。
两人南辕北辙,各自上路。当天晚上恭亲王回到京城,提前得到消息前来拜谒的挤满了花厅。恭亲王只谈叩谒梓宫的情形以及两宫皇上身体都好,预计九月即将回銮,其他一概不谈。
打发走众人,只余桂良、周祖培、文祥、宝鋆、董恂等六七人。周祖培说:“王爷,京中的舆论,是想请两宫太后垂帘,主持大政。我的门生董元醇今天已经上了一个折子,恳请太后垂帘,亲王夹辅,以试探热河方面的反应。”
恭亲王皱皱眉说:“周中堂,这恐怕有点为时过早,非碰钉子不可。肃六一帮人,自以为是大行皇帝托孤,绝对不肯答应垂帘之议;两宫皇太后只求能够对八大臣少加裁抑,不使跋扈,并无垂帘之意。”
周祖培说:“那可怎么办,折子已经发出一天,追也追不回了。”
“哎,那你这位门生,恐怕要受点挫折了。”
周祖培懊恼不已。
“中堂,也不必过于懊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等等再看如何?”恭亲王又看众人一眼说,“还有洋务上的事情我要与总理衙门的几位商量,大家先回去歇息吧。”
仆人高喊一声:“王爷请客人喝茶!”
众人起身退出,只乘下了桂良、文祥两位心腹。
桂良问:“两位太后是什么意思?”
恭亲王说:“总体上赞成垂帘,但西边的志在必得,东边的好像淡一点。”
恭亲王把会见的详情说给两人听。
“既然将来是垂帘加辅政的局面,那么就应该开始让舆论动起来。”桂良说,“周中堂的安排,也不见得是坏事。”
“当然,垂帘的舆论要继续做,以求水到渠成。但务必悄悄地办,不能弄得满城风雨。肃六他们在京不知有多么眼线,让他们嗅到点什么难免打草惊蛇。”
“周中堂有个门人叫李慈铭,会稽人,少有文名,有越中三少之誉,可是科名蹉跎,如今尚是一名童生。”桂良说,“他搜集了历代垂帘故事,取名《临朝备考录》献给周中堂,打算进呈两宫。”
恭亲王连连摇手说:“为时尚早,为时尚早。孩子还没怀上,怎么就请起奶妈来了!不过,将来或许用得到——这个李慈铭,人品性情如何?”
桂良说:“名士脾气。”
据桂良说,李慈铭颇富文采,到京才一年多,在名士圈中已经颇有影响。他人穷,但架子不倒,租大房子,雇仆夫,请厨子,出门必坐车。他嗜书如命,据说到大栅栏淘到好书,宁挨饿也要买到手。
“所谓名士往往恃才狂傲,口无遮拦。事机不密,贻患无穷。”恭亲王皱皱眉头,转头对文祥说,“博川,你抽机会的时候提醒周中堂,别让他的这位名士门人闹得满城风雨,尤其他的《临朝备考录》,千万别在酒桌上胡吹海侃。千万,千万。”
文祥说:“王爷放心,我会转告周中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