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还是要震刷士气,先打一个胜仗,再和夷酋坐下来谈才是正办。”恭亲王心有不甘,“僧格林沁的蒙古铁骑与长毛打得不是很好吗?怎么与夷人一交手,就一败再败?我看他是大沽一战吓破胆子了。”
“连这位蒙古王爷也吓破了胆子,可见夷兵不可等闲视之。”桂良说,“要想打一个胜仗再和夷人谈,恐怕很难。”
巧得很,正在说到僧格林沁的时候,他就来见恭亲王了。昨天恭亲王给夷人的照会,就是托他派人转交,他是来复命的。
“六爷放心好了,我已经派妥当的人交给了英夷。”
恭亲王问:“他们怎么说?回话了吗?”
僧格林沁说:“没那么快,我想,最快也要明天才有回复。”
桂良也附和说:“夷人办事很周密,他们要仔细考虑了才回复。”
恭亲王说:“能剿才能抚,能战才能谈和,没有武力为后盾的抚局是没法办的。王爷,我奉钦命办抚局,还要多多仰仗你们能在前线打胜仗。”
僧格林沁说:“六爷,在你面前,我得说实话,咱们的军队,摆摆门面还行,要打胜仗,难。”
恭亲王说:“都知道你是能征善战的蒙古王爷,你带的蒙古马队向称铁骑,当年咱们入关,那是所向无敌,前几年长毛北犯,也是你率蒙古铁骑把他们剿了个片甲不留,怎么如今如此泄气?”
“王爷,今非昔比!”僧格林沁说,“当年的满蒙八旗,马上能百步穿杨的比比皆是,可是如今的铁骑,徒有虚名,不要说百步穿杨,能拉硬弓的已寥寥无几,能射个五六十步已经不错了。对付长毛还勉强,可是夷兵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洋枪能射五六百丈远,而且准头又好,咱们到不了跟前就被打死了。”
恭亲王觉得僧格林沁是夸大其词:“我们不是也有铁铳巨炮吗?!”
“是,咱们是有鸟枪、铁铳,可是在夷兵面前没用!”僧格林沁说,“咱们最厉害的铁铳,射程也没法与洋枪比。再说咱们的红衣大炮,好多还是前明时候铸造的,动辄数千斤,在战场上根本不能机动,太轻的,射程又太近。最关键的,咱们打出的是实心弹丸,运气好,打到夷兵,当然是能要命,运气不好,不过是在地上砸个坑。而夷人的火炮,放的全是落地开花弹,方圆十数丈内,不死即伤。还有一种弹能在半空爆炸,下面的人躲无可躲。更有一种火箭,腾空而起,喷着尾焰,落地爆炸,还噼噼叭叭燃烧。人能咬着牙往前冲,可是马不行,牲畜都怕火,火箭在它们头上飞,早都受惊了,四散狂奔,勒也勒不住,更糟糕的是冲进步队中,把自己人踩踏伤亡不在少数,蒙古铁骑算是遇上克星了。”
恭亲王有些疑惑:“夷人火器真有那么厉害?”
“王爷可以找几个溃兵来问问。”僧格林沁说,“兵败如山倒,如今无论步队还是骑兵,都是心无战志,没接仗勉强还成营伍,如果再接一仗,如有疏失,怕是人马都逃光了。”
恭亲王说:“王爷,照你这么说,京城一无可恃喽?”
僧格林沁说:“反正只剩空架子了。六爷,你是全权主办抚局,我劝你趁着夷人还没看透底蕴,能和快和,不然,将来损失更大。”
前脚送走僧格林沁,留京的军机大臣、刚署理步军统领文祥前来拜访。文祥时年四十余岁,双目炯炯,透着精明干练。他先见过恭亲王,再向桂良见礼,他也是瓜尔佳氏,因此执礼甚恭,称“本家老中堂”。恭亲王对文祥也算了解,当年太平军威逼京城,他总揽巡防局,文祥就在局中办差,精明干练,印象不坏;他生母的葬礼文祥是襄办之一,办事稳重有章法。可惜去年十月,文祥受肃顺赏识入军机处,眼见成了肃党,恭亲王不能不多了一份小心和见外。
步军统领全称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就是俗称的九门提督,掌内城治安和九门护卫。步军统领已经随驾北行,文祥这时候署理九门提督,不是件轻松差使。
“王爷,城内治安坏透了,人心惶惶,痞棍趁机明抢暗盗,我已经安排左右翼总兵严加弹压,如果还镇不住,怕是要采取霹雳手段,到时候,王爷得帮着我担待。”
所谓霹雳手段,就是杀人立威。
“博川,你是九门提督,城内治安怎么办,你说了算,要采取什么手段,也不必向我说。我只管抚局,其他事情,概不能与闻,我是按上谕办差。”恭亲王依然是客气的有些冷淡。
“我理当随时禀报王爷。”文祥说,“我与老中堂都是驻城外办事,王爷也是驻城外办事,上谕很明确,我与中堂都受王爷节制。”
恭亲王说:“博川千万别这么说,上谕可没说你受我节制。”
桂良说:“博川,王爷是和你客气呢。你放心吧,能帮你承担的,绝无二话。你有什么想法,大胆办就是了,非常时候,非采取霹雳手段不可。”
九门提督还管城防,因此他也登城视察了一番。
“城防也十分可虑。勉强有万把兵,都是老弱病残不说,守城的器械根本没有,就靠手里几把弱弓、刀矛,怎么守!而且他们已经数月没关饷了,人心浮动,都打算夷兵一旦攻城,就脚底抹油。豫亲王负责内城守卫,可至今连城也没登上去看一眼,一门心思等着王爷与夷人和谈。”
城防竟然如此薄弱,出乎恭亲王的预料。他问:“博川,守城营伍怎么如此不堪?”
文祥说:“几年前长毛直逼京师,去年以来英法夷兵又在海口闹事,年轻力壮的都调出去了,死的死,伤的伤。没有及时招募,可不就只剩老弱病残了嘛!”
“那你是什么想法?”恭亲王问。
“第一步先把现有步军稳住,首要的就是得设法关饷。重赏之下才有勇夫,现在连饷也不关,那兵还怎么带?”文祥说,“难的是没银子。南边长毛闹,海口英法闹,户部真是一贫如洗。”
“这事,你去找周中堂商议。”恭亲王提议。
周中堂就是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周祖培。六部尚书都是满汉各一,大都是汉尚书掌实权,满尚书画诺,但户部例外,满尚书肃顺一言堂,周祖培只挂个名。
“周中堂您又不是不了解,芝麻粒的责任也不敢担。”文祥说。
桂良说:“此一时彼一时,从前肃六在京,一手遮天;如今周中堂坐镇京城,有些话他可说,有些事他也能做得了主。比如,再有各省协饷到京,不妨先用一用再说。如今守住京城是一等一的大事,京城不守,皇上也不安是不是?”
文祥说:“老中堂指点得好,我就找周中堂去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