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枯竭的泉
SHE·赵海虹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舒婷《神女峰》
第一次走进中心大楼,我就被一层大厅里的橱窗震住了。我的脚底像粘了胶,动弹不得。
“这个人是?”
“她叫蒋南枝,是中心第五十三期培训班的学员。”
“培训班?”那只是中心面向社会的外延,与正式学员、研究专家相差甚远。一个培训班的学员,怎么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第五十三期培训班,那不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吗?
“她……还活着?”
“是的,你看到的是一间四壁透明的无菌室。她是靠整个维生系统延续生命。”
“那么她是植物人?”
“不,从理论上讲不是这样;她的脑并未死,而且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由她的自由意志控制的。”
我一个激灵:“可是,难道这十多年她就一直……”
“是,至今她都是自由控制理论最成功的实践者。还没有人能超越她的纪录。”
“她是一个活纪录?”我触摸着把她和我们隔开的透明膜。
无菌室里的高台上躺着的那个人几乎已辨不出性别,十多年只靠维生系统续命,她的肌肉已经逐渐萎缩,监测仪上平缓波动的心电图和持续连绵的脑电波告诉我们这依然是一个活体,一个生命。
按捺不住的疑惑探出头来—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她是中心的骄傲,”主任的语气让人不安,“她向世人证明:由人类自由意志来控制五感不是不可以达到的。”
“可是……”我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做个证明,就让自己变成活死人?”
主任的面容僵硬了几秒钟,又渐渐和缓,用打官腔的口气说:“嗯,为事业献身也是很伟大的嘛。”
然而我还是不能相信。
大厅里的活标本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每天路过无菌室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驻足观望。
成为中心正式研究人员后,我获得了进入中心计算机资料库的密码。在那里,我查到了中心第五十三期训练班学员的名单,找到了时年二十周岁的蒋南枝和她的全息照片。
只需轻轻点击屏幕,那张小小的两寸照片便浮了出来。二十年前的蒋南枝有着灿烂的笑颜,那种感觉,不属于夏日的朝阳,倒像是初春繁星若尘的夜空。
伸出左手,轻轻触碰她丰满的脸颊,滑润而有弹性的年轻肌肤充满了生命力。
我想到大厅里的“皮包骨”,手指骤然回缩,一种痛切的伤感慢慢将我包围。
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到这个声音在空空的办公室里回**。那是我的呼喊。
“您好,我叫蒋南枝。编号058。当前身份是大学二年级学生。我希望在课余参加自由意志控制能力的业余培训,因为我想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可以在爱看的时候才看;在爱听的时候才听……”
学员的自我介绍是以声音文件存储的。她的声音柔和婉转,但说到后来语调变得跳脱,仿佛说话人正强忍着笑意。
“蒋南枝。蒋南枝。”我轻轻唤她。
全息影像仍然在说话:“……我的业余爱好是旅游,探险,二○三○年大学毕业后,我想成为一个旅游记者,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停,停,请你别说了!”我的右手**似的猛敲了一下鼠标,于是全息影像隐去了,那个兴致勃勃的声音也隐去了,只剩下空****的房间,冷清清的我。空气中残留着温暖的信息,使我心烦意乱,无法自己。
年轻的蒋南枝,充满憧憬的蒋南枝。
还有,枯萎的蒋南枝。
我的胸口发闷,仿佛有一只手把我搏动的心脏捏在掌心,然后五指慢慢合拢……
我喘不过气来。
“啪”!我一拍操作台,起身冲出办公室。半分钟后,我又已站在无菌室的隔离膜外,凝视那个正在逐渐衰竭的身体。
维生仪器、检测仪器、金属、胶管,她仿佛和这些东西属于同种同类,那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与隔离膜外的天地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