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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第2页)

生活中自然仍有不尽如人意处――若平心中的心魔。我不知道这些心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潜入她心中的,现在已经扎根很深,无法剪除了。她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心结:她责备自己不小心造成了30年前那次煤气中毒,损伤了女儿的智力,耽误了女儿的一生;她自责没为凌家生一个**,最不该的是那次人工流产,她说那次若生下来,肯定是个男孩,又漂亮又聪慧,今年该大学毕业了;她念念不忘公爹临死时对她的责骂,她说她这辈子真心想当一个好媳妇,对公公没二心,为啥落了这个结局?其中她最大的心结是:担心某一天自己也会糊涂,会做出伤害孩子感情的举动。这种担忧非常认真,甚至排上了她的生活日程,她多次认真地与我讨论如何避免它,比如事先准备好安眠片,免得等病卧床榻时连上街买药都不可得,她有一个得癌症的同学就是这样……

这些心结是非常可笑的,但她却非常执着,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无论我和点点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她常叹息:人生一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而据我看,她的心累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找的,还害得别人跟着她心累。我不免感慨,当年那个开朗的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心理扭曲的老妇?我想起她在农场时,指着狼猪后胯间的蛋蛋,大惊小怪地说这头猪怎么长了一个肿瘤?之后红着脸对我说:人家真的不知道嘛。想起她笑嘻嘻地劝我去考大学,说你安心去吧,家里的一摊全交给我啦……

她曾经非常开朗的。我后悔没有早日发现妻子的心病,如果在刚萌芽时就着手,也许她不会发展到今天。如果我没砸碎那个魔环……打住,打住打住。我已经决定永远摆脱它的**,我不会后悔的。而且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准确预料?它和一个人特有的心理素质有关,比如,如果换成田红英,以她的性格,可能会撒泼、骂街,但绝不会陷于对“老来糊涂”的恐惧中……打住。打住打住。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你这个老登徒子,收收心吧。在这个人生中,田红英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别对她念念不忘了。

2005年8月16日,晚上8点。我破例没有和老伴一起做饭后散步,而是独自一人来到河边。今天“曾经”是个特殊的日子,在第一个人生经历中,若平是在这天溺水而亡的,而天乐公司总经理凌子风每年的今天都会到此地吊唁,20年间(从1973年到1993年)从未间断。后来我返回过去救出若平,这个忌日当然就不存在了,我也不大来这里。但今天我来了,我说不清是为什么。

与1993年相比,这儿建设得更为繁华了。小岛上竖起一个很大的柔性结构的电视大屏幕,其尺寸在全国也属前几名的。屏幕上流动着五彩,流动着信息和时尚。五彩映入水中,水中也成了缤纷世界。河对岸有不少人停下自行车或摩托车观看,过往的小汽车也照例在这儿减速。这边,挨着早年的饭店又办了两个儿童游乐场,音乐声和霓虹灯光驱走了夜色。饭店也重建了,现在是仿古式建筑,飞檐斗拱,雕花窗扇,隔窗望去,灯火通明,富贵逼人。我在饭店外停住脚步,不想进去。当年的凌总每年此日都要来此的,出手大方地定下了邻河的那张桌子,饭店老板和他很熟悉。但饭店老板不会认识我的。

我在河边沉思默想,河水裹带着点点亮光,缓缓流下去。我看着它,如同看着时间之河。我的人生在时间之河里流逝。我的前几个人生,若平的、点点的、田红英的、田田的、陈习安的……人生,所有人的人生。

算了,不想它了。我不想再缠绵于过去。如果那个魔环还在,我倒宁愿跳到十年之后走一趟,不是为了规划什么或改变什么,而仅仅是做一个游戏,是对自己的人生结局做一个提前的探视。在持有魔环时,我曾数次回到过去,怎么就从未想到去探视未来?……我无可无不可地想着,忽然愣住了,因为在这一刹那,我忽然感觉到一阵非常熟悉的恍惚感,它从每个细胞中泛起,摇撼着我的肉体和意识。那是时间旅行的感觉,我经历过六七次,已经非常熟悉了。

莫非在砸碎那个魔环之后,我仍具有跨越时空的能力?

被摇碎的意识重新拼拢,变得澄清。我从恍惚感中走出来,重新审视四周。没错,这儿已经大变样。那个超大型电视屏幕消失了,重建的仿古式饭店又恢复了1993年的老样子。连我的身体也变了,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变化,只是,肯定不是变回到1993年,而是比2005年更为衰老。我在夜色中审视着自己的双手,皮肤枯干,手背上已经有了老年斑。我掏出手机,没错,上面显示着:

2015年8月16日,星期日。

这么说,我确实是到了10年后――但为什么周围的环境更像是在1993年?我一时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皱着眉头苦苦地想着。忽然――我吃惊地发现,在1993年的旧饭店中,在靠窗的桌子边,坐着――凌子风!45岁的凌子风,时任天乐公司总经理的凌子风,作为田红英丈夫和田田父亲的凌子风,还没有碰上黑衣人因而也没救出若平的凌子风。他面前摆着四碟菜,一壶酒,两个酒杯。他一杯一杯地喝着,同时向窗外的河水中酹酒。他是在祭奠自己20年前死去的未婚妻。

我叹息一声,理清了这个变化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砸碎魔环之后,我仍具有跨越时空的能力。实际上,那个黑衣人早就向我指出过这一点(他说我砸碎魔环后就会摆脱时间的羁绊),只是我一直忽略了它,从没打算尝试过。现在,当我偶然迸出“想去10年后一趟”的想法时,这个能力被自动激活了。于是我来到10年后,与老了10岁的我合为一体。只不过这时出了点意外,或者说是巧合:在两体合一的瞬间,那个10年后的“我”恰恰正走在返回1993年的路途中。于是,我最终仍落在1993年的时空中,还是没能去探视未来。

而窗内坐着的那位,则是尚未见到魔环的凌子风,自然天成的凌子风,没有几个人生的生硬接茬,没有扭曲和错位。

那个凌子风正在痛苦的回忆里煎熬。由于他的疏忽,未婚妻淹死了,在花蔻未开时就早早去世了。这是他终生的自责。我能带他回到过去救出若平,抚平他终生的痛。但这么一来,势必要搅乱他的人生。他的人生一经修剪,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

我怜悯地看着窗内的凌子风,看着另一个我,22年前的我,就像历尽沧桑的父亲看着尚未知晓天命的儿子,就像离体的灵魂看着留在尘世的肉身。这种自己看自己的感觉真是非常奇怪。我不想在他面前出现,不想搅乱他的心境。这会儿他非常痛苦,但再深重的痛苦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淡化、忘却。他可以沿着那个相对顺遂相对富足的生活走下去,做强他的公司,带大他的天才儿子,与豪爽霸道的妻子吵吵闹闹地白头偕老(当然也有可能反目成仇)……

这其实是一个更为可能的选择,是凌子风原生态的生活。只是……何若平和点点,还有亮亮,就会在宇宙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在窗外久久地犹豫着,无法决定自己的行止――走前一步,我就要搅乱他的生活;退后一步,也会抱憾终生。是上前,还是后退?

当45岁的凌子风第一次遇见神秘的黑衣人时,后者在他眼里是睿智的化身,是上帝,是时间之神。黑衣人对世界成竹在胸,可以一挥手改变生活的流向。那时他怎么会知道黑衣人现身前也有踟蹰?他怎么知道黑衣人就是他阅尽沧桑后的自我?

我犹豫良久,决定不再干涉他的生活。于是,一声长叹,我转身离去……

我没有犹豫,拾级而上,走进饭店。也许在另一个时空中,我会最终决定不干涉他的生活。那是一种可能,但只是可能性之一。现在,我决定在他面前出现,如果我不出现就不会有若平和点点,甚至不会有一个可以做出“不干涉决定”的我。我们在舞台上演出,但剧本并非我辈所能决定。没错,我的干涉会扰乱他心境的平静,改变他的生活轨迹,但这正是他(我)应该经历的磨难。一个人只有亲历诸多磨难之后才能知道生活的真谛。

我在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这具67岁的身体已经比较衰弱了,十几级台阶竟然让我微微喘气。我要了四碟菜,一壶酒,两个酒杯,这些酒菜与那个凌子风要的完全一样。我默默喝酒,悄悄观察着临窗的凌子风。这会儿我穿着黑衣,黑色T恤,戴着黑色墨镜。这身打扮是若平为我挑选的,因为尚黑是她近年来的爱好,于是她无意中为我(黑衣人)挑选了演出服装。在我口袋里还装着一只玉镯,是我进饭店前拐到临街的小摊上随便买的,便宜得让人吃惊,仅20元一只。这只是一个小道具而已。为了让从未经历过跨时空旅行的凌子风相信我的能力,这个道具还是必要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了解自己在22年前的心理,没人能比我更了解自己。

其实这个道具无关紧要,它的作用就像是积分运算中的鬼变量。到适当的时候,这个道具可以从舞台演出中退出的,它的退出丝毫不会影响剧情的递进。

于是,我做好了准备,怀里揣着一个冒牌的魔环,开始干涉我的前生。然后那个45岁的“我”将依仗魔环救出若平,会在时空中反复奔波,在几个人生中反复切换,最终变成神秘的黑衣人,出现在这座饭店里,把魔环交给原生态的凌子风……这是一个闭口的循环,开头与结尾结合得天衣无缝。开始即为结束,结束即为开始。一条蛇吞吃了自己的尾巴,然后在自己的体腔内获得新生。

唯一不清楚的是,这种跨时空旅行的能力是从何时起凭空出现,加在我的身上,加在这个闭口的循环之中。不过,承认这个事实就行了,没必要孜孜以求地弄清它。

我悄悄待在饭店的角落,关切地注视着凌子风。他已经有八分醉了,正喃喃自语:“若平,若平,你在哪儿,你能听见我喊你吗?”周围的吃客们都没听见他的自语,他们觥筹交错,用世俗的欢乐淹没了一个人隐秘的痛苦。现在该我出面了。我拎着酒瓶走过去,为了怕他认出我(认出22年后的自己),我没有取下墨镜。

我微笑着说:

“我想,两个喝闷酒的男人也许能有共同的话题。我能坐这儿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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