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你怎跟他一般见识?说句不吉利的话,他的魂有一半已经不在阳间了。再说,他有这个念头,说明他心底厚道,说明你这辈子没嫁错人。”
老娘笑了:“我也就这么一说。我还能跟那老东西一般见识?”
第二天是星期日,早饭时凌子风对妻儿说:今天我没事,一整天都是属于你们的,田田你说咋玩吧。田田喜出望外,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哎哟,凌总,你今天咋这么慷慨?难得呀难得呀!”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一分钟都不浪费:要和爸爸下一盘围棋,到肯德基吃一顿饭,陪妈妈逛商场,讲一个故事(要讲从来没讲过的长故事,好听的、科幻的),还要踢一场球。田红英说天太热,这哪是踢足球的天,站外边晒一会儿也晒晕了。凌子风说没事没事,田田要踢就踢吧,我舍命陪儿子。田田很体恤下情的,说那就不踢球了,改成游泳吧,水里凉快。
这天田田玩得非常开心,也难怪,这些年忙于公司事务,凌子风很少有整时间陪儿子。看着儿子的兴奋,凌子风心中也被感动。这个神童儿子在他心中分量很重。田田写了这部电影剧本,虽然外边一派褒词,其实很多人内心里认为它是用钱买出来的,是凌子风组织的写作班子,田田只是挂名而已。这是冤枉田田了。当然,当爸的尽量给了助力,但真正的执笔者确实是田田。他文理皆优,对历史特别感兴趣,一个11岁的孩子,已经读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吴晗的《明史》,甚至原版的《史记》《左传》《汉书》《世界通史》等。他的学识远远超过了同龄的孩子。凌子风曾考虑过让他跳几级,但后来未实施,因为他不想让儿子过早失去童趣和想象力。而这些都是最宝贵的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不可得。
田田的感情也特别细腻,天生是当作家的料儿。在他们家,爸、妈、儿子三者的关系是一个奇怪的不等边三角形。平时儿子和妈妈最亲近,这是没说的,有什么心里话一般也是找妈妈诉说。但在更深的层次,在精神境界的层次,儿子越过了妈妈这一级,直接和爸爸相通。有时田红英在家耍点儿女人的小性、霸道、唠叨,凌子风从不计较,这时爸爸和儿子常常交换一个眼神,含义便是:咱们男子汉,肚量大一些。于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田红英从没发现过这种秘密的同盟关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的绝对主宰。而秘密结盟者自然不去说破,于是家里便存了点儿神秘,存了点儿暗自的得意。
玩了一天,晚饭后凌子风对儿子说:“晚上不能陪你们了,我有个应酬。”田田有点儿遗憾,但没说什么。妻子也很淡然,没问他去哪儿。倒是凌子风出门时禁不住怅然,禁不住恋恋不舍。这会儿他要去找黑衣老人,回到过去,救回若平。他相信这不会影响今天的生活,但……万一他一去不复返呢,万一他在时间之旅中消失?这种旅行是不能买保险的。他依恋地抱抱儿子,同妻子拥别,走出门。
他走了,田红英撂下厨房的杂活儿,出来对儿子说:
“田田你在家玩,我今晚也有事,可能回来晚一些,你睡觉时记得锁好门窗。”
她急急出门,悄悄跟在丈夫身后。她对丈夫的一切都非常敏感,看出丈夫这两天不正常。往年,在何若平的忌日之后,凌子风总会有一个短暂的抑郁期。他总是掩饰得很好,并不影响工作,但眼神深处的抑郁逃不脱田红英的眼睛。这次不同,这次丈夫没有往常的抑郁,反倒有一种按捺不住的企盼,伴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怅然。尤其是他临走时的表情非常奇怪,有点儿生离死别的味道。田红英心头不安,想盯着他,弄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当然,对丈夫进行秘密盯梢,这事做得欠光明,有点儿卑鄙,但自责是自责,盯梢还是要盯的。
凌子风在前边走,步伐从容,没有回头,没有左顾右盼,他肯定没想到后边有一个盯梢者。田红英悄悄跟着丈夫,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来到河边。丈夫没有去岛上那个常去的饭店,而是沿河边走去,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段,在路灯的阴影里等着。田红英心里有点儿打鼓:丈夫来这里干什么?明显这是个便于幽会的地方。她小心地隐藏着自己
的行踪,远远盯着丈夫。
少顷,一个黑衣人来了,戴着墨镜,大约有60多岁。两人的会面显然是约好的,黑衣人径直走过去,两人平静地交谈。黑衣人还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丈夫,丈夫在把玩。田红英放心了,因为丈夫约会的不是女人,不是秘书小玉。但他们为什么把约会定在这个偏僻的河段?这个戴墨镜的老人究竟是谁?她看出那边的气氛比较肃穆,比较滞重,而且那个黑衣人的身影似乎很熟悉,却苦苦想不出是谁。这些因素凑到一块儿,使两个男人的约会带着诡秘的气息。
田红英不错眼珠地盯着,已经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她很想走近一点,听听两人在谈什么,但那样肯定会被发觉的。她绝对不敢让丈夫发现自己在盯梢。他们究竟……田红英忽然惊呆了,瞪大了眼睛。因为,在一眨眼的工夫中,她紧紧盯着的丈夫竟然不见了!灯下只余下黑衣人。那儿前边是河,后边是公路,中间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是低矮的花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丈夫能藏到哪儿去?就是被推进水里也该有水声和水纹呀。
黑衣人平静地站在那儿,显然对另一个人的失踪丝毫不惊奇。田红英等了一会儿,丈夫还是没有出现。她想不能再等了,豁上被丈夫发现,要过去看个究竟。她借着树影的掩护悄悄向前挪步,忽然,就在迈出去的左脚还未落地时,丈夫又突然出现了,仍立在原地,和黑衣人简短地交谈着。田红英揉揉眼,没错,丈夫确实在那里。那么,刚才自己是看花眼了?只能是看花眼了。
她不知道,在这5秒内,凌子风已经度过了大悲大喜的两个小时。
刚才凌子风立在灯影里等着,不一会儿,黑衣人来了。两人点点头,来人简短地说:
“你考虑了两天,拿定主意了?”
“嗯。”
黑衣人轻叹一声:“我知道劝不了你的,你只有亲历一次,才能懂得我的警告。”
“不管有什么后果,我不后悔,也不会埋怨你。请你放心,我只会感谢你。”
“好吧,那你就再回20年前一趟,这次是以‘同相入’的方式,你可以干涉过去的经历。”他取出一个圆环,让凌子风戴上。他说有这个魔环就可以在时间中自由穿梭,或行或止,或进或退,皆可随意而为。他加了一句:
“这次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这次我只当一名看客。”
凌子风接过魔环,按黑衣人的交代把它套在左腕。从外表上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青色玉镯,质地坚硬,手感凉润,看不出有什么神秘之处。他急切地想回到过去,想把若平救回来,但事到临头不免有点儿忐忑。他说:
“那――我就去了?”
“去吧,你可以去了。”
刹那,凌子风从这个时空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