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等待,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煎熬,就如那永不停歇的雨水,慢慢在身体里面聚成了一份全新而缓慢加重的压力。旅程在这古老的城市中暂时中断了。
直到在机缘巧合之下,三毛看了一场印第安民族音乐舞蹈,这才为她苍白的等待生活抹上了一笔重彩。灯灭,夜戏开始:
便在那个时候,布幔缓缓地拉开来。
舞台的地竟是光滑的木板,正正式式的场地,在这样的老城里,实在难得了。
四个乐师坐在舞台后方凹进去的一块地方,抱着不同的乐器,其中那位销票的中年人,也在里面。
他们的服装,换了蹦裘外衣和本地人的白长裤,下面是有风味的凉鞋,只有匆忙赶回来的那人的长裤没有换。
那时,其中一个大男孩子站出来报幕,问候欢迎观众在先,介绍乐师在后,有板有眼。
印第安人的音乐一般都为庆功、祭祀以及部族节日吟唱,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同的乐器。比如印第安的切诺基族,他们的笛以及鼓,声音有时欢快而激昂,有时高亢而幽远,显然已经成为了世界音乐的一部分。
印第安歌曲的创作以及传播过程经常被“神化”,因为许多部落的印第安歌手们都确信他们的创作灵感来自梦境,来自神的启示,甚至有些地区的印第安人确信这是唯一的创作手法,他们认为:音乐创作的灵感一定是来自大自然的某种启迪,有时当一个人骑着马在一片空旷无边的草原上漫游时,看着星空,会突然想到一首全新的歌,就这样,一首新歌的创作完成。
印第安人有时很古板,他们认为在白天得到的歌就只能在白天演唱,同样的,在黑夜里演唱的歌通常大部分是在梦中学会的。在这种情况下,印第安的音乐往往被赋予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或者是神力。
音乐成为了人类与神灵之间的“媒介”,神灵通过教唱歌曲将旨意传达给本族的印第安人,人类则通过唱歌表达自己对神的敬仰,并且向神诉说自己的需求。
那个身体宽矮的印第安人,慢慢地走上了舞台,神情很安详,手中那支已经吹抚了千万次的芦笛,又被粗糙短胖的手指轻轻擦过。
灯光只照到他一个人,他的双手,缓缓地举了起来。
演奏的人,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化为笛,化为曲,化为最初的世界,在那里面,一个神秘的音乐灵魂,低沉缓慢地狂流而出。
刚才的民族舞蹈和演奏再不存在,全室的饱满,是那支音色惊人浑厚的笛,交付出来的生命。
一只简单的笛子,表露了全部的情感和才华,这场演奏,是个人一生知音未得的尽情倾诉,而他竟将这份情怀,交给了一个广场上的陌生人。
奏啊奏啊,那个悲苦潦倒的印第安人全身奏出了光华,这时的他,在台上,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我凝视着这个伟大的灵魂,不能瞬眼地将他看进永恒。
不死的凤凰,你怎么藏在这儿?
旁人的身影渐渐变得遥远,而且模糊,在视野的前方一个个影子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而自己,注定一个人的世界,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别人离别。注视着别人眼泪滑落却无能为力,此刻的眼泪只是感情的瞬间发泄,然后干涸,消融在空中。似乎真的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向这段充满欢笑,充满浪漫,充满豪情壮志,也充满酸涩与淡淡忧郁的时代。
那只魔笛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整个大厅仍然在它的笼罩下不能醒来。没有掌声,不能有掌声,雨中一场因缘,对方交付出的是一次完整的生命,我,没有法子回报。
舞台上的人不见了,我仍无法动弹。
灯熄了,我没有走。
后台的边门轻轻拉开。
那袭旧衣和一只公事包悄悄地又露了出来。
彼此没有再打招呼,他走了,空空洞洞的足音在长长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沉默把一切都变得深刻无比。
不管是为了梦想的执着,还是命运的可悲。
一九八二年五月,三毛结束了她漫长的、神奇多姿的南美洲之旅,回到了台湾。这是三毛一生中为期最长的一次国际旅行。
五月七日,在“国父纪念馆”,由《联合报》副刊主编痖弦主持,为三毛举行了专题演讲会。听众们把纪念馆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三毛有声有色地述说着她长长的旅行故事。她还穿上了印第安人的服装,进行简单的表演,仿佛做回了前世的哈娃。
我与你一同饮下这心湖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