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三年,成化皇帝在灵济宫前设置西厂,任命汪直为提督。不管是国家大事,还是百姓小事,西厂都要监视,甚至连亲王府邸都在其侦察范围之内。汪直从锦衣卫中选出大批善于刺探情报的人员,到西厂效力。
其实西厂之外,还有个东厂。这东厂是朱棣所设,专门刺探弄奸不轨的事情。在东厂内摆有大幅岳飞画像,以提醒东厂办案毋枉毋纵。东厂权力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东厂设提督、掌班、领班、司房等官职,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
成化皇帝别树一帜,西厂的人数比东厂还要多几倍,声势上也超过了东厂。这汪直年纪虽小,倒也是能干之人,为了巩固地位,他接连导演了几出大戏。
大明律典,贩私盐者罪至死。尽管如此,为了谋取高额利润,还是有人铤而走险。而且,这些人多是有权有势的官宦。
为了制止贩售私盐,成化皇帝特下旨重申,内外官员如有夹带私盐,不分是否知情,一律问罪。
皇帝的圣旨只吓唬住了胆子小的,南京镇守太监覃力朋就没拿圣旨当回事。因为他原来是周太后身边的太监,有周太后做靠山。
成化十四年正月,覃力朋趁到北京进贡之机,装了百艘私盐。人人都知道覃力朋是宫中的红人,因此在各个关卡时,官吏不敢多加盘查,一路相安无事。当船队到达武城县时,偏偏有个叫王安的典史不识时务,对覃力朋的船队阻拦查问。覃力朋火冒三丈,不由分说打掉了王安的两颗门牙,还一箭射死了王安的一个随从。
生性耿直的王安哪受得了这种气?他亲往北京鸣冤告状。王安先告到东厂,东厂提督尚铭一听是告覃力朋,吓得不敢接案子。王安又告到了西厂,汪直不清楚覃力朋的后台,心想虽然和覃力朋同为宦官,但为了立威取信,也应该公事公办,于是下令逮捕覃力朋,追查他殴打大明官吏、滥杀无辜、贩卖私盐的罪行。审理完毕后,汪直奏请成化皇帝处死覃力朋。覃力朋手下的小太监急了,想方设法拜见了周太后。周太后找到成化皇帝,几句话就让他心软了,于是宽赦了覃力朋。但成化皇帝认为汪直能秉公办事,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就更加信任他了。
汪直恩宠日盛,开始结党营私,他收锦衣卫百户韦瑛为心腹,狼狈为奸,屡屡制造出骇人听闻的冤狱。
成化十四年二月,汪直制造了宣府总兵杨晔的冤狱。他指使韦瑛先是诬告,后是严刑逼供、制造假供,将杨晔与他儿子杨泰等人逮捕下狱,杨晔受尽酷刑惨死在狱中,杨泰最后问斩。
三月,汪直指使西厂番役在各地打击“妖书妖言”。番役们预设圈套,自编“妖书妖言”,诱使百姓前去观听,然后将其逮捕,许多无辜百姓被杀。
四月,礼部郎中乐章出使安南国,刑部郎中武清巡视广西。番役报告汪直,说乐章、武清二人接受贿赂,带回许多财物。汪直不向皇帝奏请,就直接将他们逮捕下狱。而韦瑛向太医院索取药物不成,就在汪直面前进谗言,汪直就让韦瑛将太医院医官方贤逮捕下狱。
汪直兴风作浪,冤死的官民不计其数,朝野一片哗然。大臣们群起上疏,一再奏请成化皇帝关闭西厂,弹劾最猛的是大学士商辂。
商辂上疏道:“朝廷政令过于严苛,法网刑措又极细密,弄得人人互相猜疑,其势汹汹,这些都是陛下一直纵容汪直而造成的。以前曹钦谋反,就是由于逯杲过密监视他的行踪。现在朝廷内外群情**,再这样持续下去,一旦造成祸乱,将很难平息。恳请陛下撤销西厂,把汪直罢免了,将韦瑛诛杀,以正国法。”
这里说的曹钦谋反例子,成化皇帝是知晓的——
当年,天顺皇帝收审了石亨后,曹吉祥预感自己日子也不多了,便准备铤而走险。曹吉祥的侄子曹钦认为最大的敌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逯杲,于是准备合谋次日就起事,免得夜长梦多。有人将此事密告吴瑾,吴瑾立即报告禁军统领孙镗。两人急禀天顺皇帝,天顺皇帝便命人紧急抓捕曹吉祥。曹钦得知秘事泄露后,先是带领精锐士兵杀死逯杲,然后提着逯杲的人头向众人喊道:“今天兵变,都是逯杲激起的。”孙镗统领京城禁军追杀曹钦,吴瑾带领五六名卫士也参与平叛,路上遭遇曹钦人马。曹钦虽处于末途,但困兽犹斗,吴瑾等人寡不敌众,全部被杀。一身是伤的曹钦带着残兵返回家中,与前来追剿的禁军抗拒。最后曹钦投井自尽,家中大小全被杀光。
成化皇帝虽然知道曹钦谋反的原因,但看到商辂的奏折后依然生气地说道:“不过是信任一个太监,难——难道会危害整个天下吗?皇宫凶险之时,你们这些大臣都干什么去了?”又叫怀恩去传旨严厉申斥商辂。
商辂并不慌张,对怀恩正色道:“朝臣不论大小,有罪都应当请旨捉拿审问。汪直竟敢擅自捉拿郎中以上的京官,这是第一桩大罪;宣府是边塞要地,总兵之职极其重要,岂可一日空缺?汪直擅自拘押总兵,牵涉数人,这是第二桩大罪;而知法犯法,残害百姓,这是第三桩大罪。不除掉汪直,国家就危在旦夕了!”
怀恩也是识理之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回宫去了。
汪直刚刚掌管西厂的时候,士大夫们与他并没有什么来往。随着西厂权势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毒,有些大臣见了汪直便叩头如捣蒜,扯腿似烧葱。巴结汪直的人,趋之若鹜。
王越此时已回北京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他通过韦瑛与汪直通好。王越得到汪直信任后,山东历城人、吏部尚书尹旻非常眼红。尹旻一心想巴结权阉,便请王越牵线搭桥。他生怕礼节不到,惹汪直不快,便请教王越道:“拜见汪直时跪不跪?”
王越想独享汪直厚爱,便说道:“你身为六卿,岂有下跪之理?”
一日,尹旻随王越一起来到汪直府。王越先入告,尹旻等人在外面等候。可这尹旻也非等闲之辈,暗中派人窥探。只见王越一到汪直面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到把事禀告完毕,才叩头退出。尹旻听闻后不动声色,率众人鱼贯而入,全体下跪,叩头请安。汪直高兴坏了,从此将尹旻视为自己人。尹旻也就此撇开王越,径直趋附汪直。王越知道后大为恼火,直骂尹旻不够朋友,尹旻则立刻反讥道:“我跟人学的还不行吗?”
朝中众臣中,也有与尹旻处世方式相反的,比如兵部尚书项忠。他性格高傲,路上遇到汪直也不搭理,汪直恨得咬牙切齿。
这天,项忠与商辂一起拜见成化皇帝,意欲参劾汪直。
商辂首先奏道:“朱熹夫子认为,人人都有两个‘心’,一个是‘人心’,饥食渴饮就是‘人心’;不过圣人不以‘人心’为主,而以‘道心’为主。所谓‘道心’,源自仁、义、礼、智等,表现为恻隐、羞恶、是非、辞让,这就是善。圣人亦不能无‘人心’,但‘人心’须听命于‘道心’……”
成化皇帝知道商辂是儒学大家,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商爱卿不用向朕传经授道了,朕知道你下一句就是:‘人心’有私欲,所以危害天下;‘道心’是天理,所以要遏人欲而存天理。”
项忠刚要接话,在成化皇帝旁边伺候的大学士万安突然趴下来高呼“万岁”。万安,四川眉州人,与万贵妃不是同族,但他大献殷勤,自称是万贵妃的侄子。万贵妃心中高兴,在成化皇帝枕边屡屡吹风,于是万安连连高升。万安虽学的是儒家学说,但全然没有儒学弟子的品质和精神,见商辂、项忠要参劾当年万贵妃身边的太监,便想制止。可他资历浅薄,又不敢顶撞,便灵机一动叩头高呼“万岁”,弄得商辂、项忠也只得同时趴下高呼“万岁”,而后退出。
商辂本来是要向成化皇帝宣讲朱熹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劝皇上遵从圣人之道,用人不疑,让众臣尽心为朝廷出力,不受汪直恐吓威胁,不料因为万安这一声“万岁”,这些想法遂告流产。原来按大明朝惯例,大臣直呼“万岁”即是奏事完毕。因万安这一声“万岁”,气得商辂、项忠直骂万安是“万岁阁老”。
商辂、项忠又联合户部尚书薛远、工部尚书董方等人参劾汪直,成化皇帝见群臣的意见太大,就下令罢除了西厂,把韦瑛贬去戍守边关。可是西厂虽然罢除,汪直的宠信并没有因此衰减,他的罪责也没有被追究,仍然回到御马监担任掌印太监。
明朝设监察御史,隶属都察院,如果巡查各省,则称巡按御史;如果出巡盐务,即称为巡盐御史;如果出巡边关,则称巡关御史。监察御史戴缙九年不得升迁,看见汪直仍然被宠信,索性迎合成化皇帝的意思,私下奏上一本,说西厂不应该废止,还说汪直的行为不但应当被今日众臣效仿,而且可以为万世效仿。成化皇帝当即准奏,于是西厂重开,提督依旧是汪直。
当年剿灭李胡子乱军时结怨于项忠的吴绶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汪直的保荐下被授为北镇抚使。吴绶一直恼恨项忠,他唆使东厂的人诬陷项忠接受一位名叫黄赐的太监请托,任用一个叫刘江的人为江西都指挥使。成化皇帝一时糊涂,竟让项忠对簿公堂。项忠哪肯低眉顺目?当下就在大殿抗辩,毅然不屈。成化皇帝大怒,将他削职为民。随后,汪直又诬陷商辂纳贿,为乐章、武清等人说情,商辂也辞官回乡。戴缙和汪直的其他党羽则纷纷加官晋爵,汪直更加飞扬跋扈了。
松花江大曲折处,明朝称海西。成化十五年七月,海西的女真人纵兵抢掠明朝边境。北直隶献县人、辽东巡抚陈钺急向朝廷报警。汪直听信心腹王英的话,向成化皇帝奏请前去镇抚辽东,想以此获得军功。成化皇帝也想派汪直前去,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觉得汪直太年轻,好大喜功,予以反对。最后,成化皇帝派河南禹州人、兵部侍郎马文升前往辽东抚慰。汪直提出让王英跟着去,却被马文升婉言谢绝了。汪直因为这件事,便恨上了马文升。
马文升到了辽东,训斥陈钺不能保家安境,陈钺十分羞愧。马文升费尽周折,率兵将海西女真人打败,一直追到了抚顺,辽东战事才渐渐平息下来。
“对海西来说,安抚重于平乱,怎么能不彰显大明恩威呢?”捷报传到朝中,汪直向成化皇帝上奏,请求前往辽东安抚。成化皇帝准奏。
汪直到了辽东,陈钺在郊外匍匐相迎,说尽了恭维言辞,所有跟随汪直的人员,陈钺全部都有礼相赠。到了城中,陈钺设下盛宴,穷尽珍馐。汪直兴高采烈,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