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亲自审讯,正德皇帝就坐在隔帘内秘密观看。
张永问道:“娘娘不要怪罪奴才,奴才是奉皇爷之命来问娘娘几件事。”
戚贵妃见了这审讯阵势,已是心神不安,此刻竟然答不出话来。
张永问道:“十年前,太监张忠晚上秘密幽会娘娘,所为何事?”
戚贵妃听到这事,不由得脸红,当即辩解道:“张公公来我这儿,自是尽一个阉奴的责任,有什么可答的?”
“阉奴”,张永听到这个词,既感觉戚贵妃是在辩解,又感觉她是在骂自己。张永此时还不敢发怒,便将张茂的供状拿与戚贵妃看。这戚贵妃一看,放声大哭道:“这死张忠说是神人附体呀!我哪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弟弟?”
帘后的正德皇帝见戚贵妃承认与假张忠苟合,气得立刻蹿出来狠狠地踢了她一脚。戚贵妃当即昏倒,正德皇帝也昏厥过去。
正德皇帝醒来后,立刻下旨将张忠捉拿,并与张茂一起凌迟处死;石彪大逆不道,犯下累累重罪,凌迟处死;李孜然兄弟三人祸害朝廷,其兄、弟已被诛,李孜然凌迟处死;银珠及戚贵妃、朱载宪一并秘密处死。
石彪、银珠已是迟暮之年,张忠、张茂也是两鬓斑白,一家四口经营了半个多世纪的“大业”到此终结。这真是又应了《红楼梦》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8
叛逆朱宸濠被诛后,监察御史萧淮又揭发李梦阳是其同党,许泰还提供了证据,因此,锦衣卫又将李梦阳逮捕入狱。林俊此时升任刑部尚书,查证李梦阳与朱宸濠并没什么牵连,那些牵涉之事是小李梦阳所为,他已经死去,便上疏力陈李梦阳无罪。杨廷和念李梦阳之才,禀报正德皇帝后将他释放。
杨廷和之弟杨廷仪为兵部侍郎,自家乡四川赴京,路过陕西武功县,便前来拜访当年陕西状元康海。
当年康海辞别李梦阳后,寄情山水,并广蓄优伶,制乐府、谐声容,自操琵琶,创秦腔班子,人称康家班社。康海见了杨廷仪很高兴,留下饮酒,还请他一起观看了杂剧《中山狼》,在第四折中——
杖藜老人说:“那世上负恩的好不多也!那负君的受了朝廷大俸大禄,不干得一些儿事,使着他的奸邪贪佞,误国殃民,把铁桶般的江山败坏不可收拾。”
杨廷仪看了,禁不住拍手叫好。
《中山狼》演完,康海站起来一边唱着自制的新词:“宝靥西邻女,鸣筝傍玉台。秋风孤鹤唳,落日百泉洄。座客皆惊引,行云欲下来。不知弦上曲,清切为谁哀。”一边亲自弹琵琶助兴,气氛十分热烈。
杨廷仪酒酣耳热,乘兴对康海说道:“家兄在内阁担任首辅,刚刚救出了您的同乡李梦阳。您不妨给家兄写一封信,我一定给您捎去,顺便帮您疏通一下,您一定能重新回京做官……”
康海不等他说完,立即火冒三丈,抡起琵琶就朝他打过去。杨廷仪大惊失色,急忙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就跑。琵琶摔得粉碎,康海仍不解气,一边追赶一边骂道:“混账东西,我康某人难道像王维那样,是靠弹琵琶讨的状元吗?你这西蜀小子太小看人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杨廷仪逃出康海家后,多方打听,才知《中山狼》就是暗讽李梦阳的,这才后悔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
杨廷仪到了北京城,已经是残年。爆竹一声除旧岁,桃符万户贺新春。正德皇帝身体还没有痊愈,就免了朝贺礼。
9
正德皇帝这一病,几个月就过去了。
到了正德十六年正月十五,正巧碰到日食,朝中的人都认为是不祥之兆,说正德皇帝诛杀了李孜然、张忠后,李孜龙这个“吞日怪兽”又将太阳给吞了。正德皇帝听闻这个消息,更是惶恐。
西官厅提督、锦衣卫指挥使江彬越来越骄纵了,竟然假传圣旨改西官厅为威武团营,自称提督。正德皇帝卧病在豹房,浑然不觉。江彬虽是个混混出身,但一点也不糊涂,心想一旦正德皇帝驾崩,自己不被朝中大臣们吃掉才怪呢。当前正德皇帝无子,如果皇上驾崩前自己请来外地藩王,那么局面就会大不一样了。他虽然想到这些,但是没有立即实施。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期冀正德皇帝康复。
正德皇帝病情越来越重,御医竟然不如张忠明白医理,每天错误地给正德皇帝进补人参、鹿茸。虽然尽心尽力地调治,但皇帝的病情始终不见转好,反而身体越来越差。朝中大臣问起皇上的病情,御医们统统都是摇头。
敏感的大臣、宦官都在考虑皇位继承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彬碰见了内阁首辅杨廷和,上前说道:“皇上重病在身,御医们已经束手无策。不如悬赏巨金,在民间求访良臣。”
御医自然是大明朝最好的医生,即使民间有良医在,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廷和知道魏彬话里有话,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御医侍候皇上久了,经验也多。譬如伦理,总是先亲后疏。亲近的人关乎痛痒,自然关系密切,这是疏远的人万万比不上的。”
杨廷和用的是暗语,魏彬明白,唯唯而退。
这日,昏迷数天的正德皇帝偶然醒来,睁眼一瞧,见太监陈敬、苏进在左右侍奉,就断断续续对他们说道:“朕病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可救药了。你们将朕的意思传给太后,此后的国事以及继承事宜,就请太后宣谕内阁大臣,妥善商议解决好了。”
正德皇帝说到这里,喘息了很久,才掉泪道:“朕有皇帝名号不用,却喜欢化名朱寿,自封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总兵官。朕有皇宫不住,却喜欢住宣府的镇国府邸和北京城的豹房。朕宫中妃嫔如云,美女无数,却喜欢在宫外欺负民女,以至于把宫中妃嫔忘记了,没有留下可以接替皇位的子嗣。朕斗鸡走狗、骑马射猎,一学就会,可是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却不会。从前的政事都被朕一人所误,与你们无关。愿你们日后小心谨慎,不要胡作非为!”
陈敬、苏进不停地叩头,等正德皇帝安睡之后,才去通报张太后。
这些年来,张太后为正德皇帝伤了很多神。张太后心想正德皇帝年龄大些,就能像他父皇那样勤政爱民了。未承想正德皇帝像一株荆棘草,长不高,扶不直,还一身的“刺”。张太后掉过不少泪,少不了劝导正德皇帝,可每次劝导,正德皇帝都是一句“知道了”。说他不听话,可他每次都答应好好的;说他听话,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就这样十几年过去了,连个正儿八经的皇子都没留下,就快要撒手人寰了。
张太后抹着眼泪到了豹房,正德皇帝睁开眼睛,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张太后,淌下几滴泪珠。张太后急忙将杨廷和等人召到豹房,商议立储之事。
杨廷和屏退左右,对张太后说道:“江彬大逆不道,准备谋逆,要是现在听说立储,一定会迎立外藩,为祸不浅。还请太后做好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