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婆子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摇摇头,又摆摆手,我知道她不愿意让我牵扯到这件事里头,就匆匆告辞,窑头却也不糊涂,追在我屁股后头打招呼:“狗是你养的,你的狗把我咬了,要是我犯了疯狗病,你要赔我呢。”
我假装没听见,连忙撤退。回到我们住的土窑,大偏他们三个已经都钻了被窝,花姑娘照旧缩在坑角落,没事人一样的打盹。老梆子趴在被窝里抽临睡前的最后一口烟,见我进来,抬起脑袋问我:“刚才我听着窑头那边吵吵嚷嚷的,出啥事情了?”
大偏也问:“过去光听窑婆子叫唤得凶,今天咋窑头也开始叫唤了?男人还**吗?”
我不懂什么叫**,直愣愣地问大偏:“叫啥床?**干啥呢?”
那三个家伙同时哈哈大笑,老梆子嘻嘻哈哈地说:“知青,男女间的事情你差得太远,小老汉都比你强多了,你真白活这么多年了,下一回,洗衣服的娘们来了,你真要好好见识见识,别舍不得花钱,要那么多钱干啥呢?整天四块石头夹一块肉,白天晚上不见日头,万一碰上个啥事情,两腿一蹬,啥都是闲的,那才叫冤呢。”
小老汉受到老梆子的鼓励,马上在我面前充起了老手:“知青,你真的不知道?女人让男人日得高兴了,就喊呢,你刚才在外面没有听着窑婆子叫唤?那就是**。”
难道我真的误会了,把窑婆子高兴得**当成了她受苦受难的呻吟、哭嚎?多亏花姑娘提前发动,咬了窑头一口,如果花姑娘不发动,我莽撞地冲进人家土窑,替正在高兴得**的窑婆子打抱不平,那笑话可就大了。我把刚才窑头和窑婆子正在办事情,花姑娘咬了窑头屁股一口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我自己也准备冲进去见义勇为一番的情节。大偏三个人乐不可支,嘻嘻哈哈地表扬花姑娘多管闲事,老梆子笑够了,郑重提示我千万别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窑头吃了那么大的亏,不会不了了之的。大偏不以为然:“能咋?大不了不给狗日的干了,换个煤窑还不都是当窑娃子。”
小老汉替花姑娘担心:“我们下窑了,花姑娘不下窑,一个人留在外头窑头会不会真把花姑娘给害了?”
老梆子说:“狗日的混头了,花姑娘是狗不是人。”
小老汉争辩:“你狗日的才混头了,正因为花姑娘是狗不是人,才容易遭祸害呢,要是你这个老狐狸,不害窑头就不错了,窑头也害不上你。”
大偏咯咯笑着说:“窑头也真倒霉,正快活着呢,叫花姑娘弄了这么一家伙,会不会落下病啊?”
老梆子的心思在另外一个地方:“知青,窑头跟窑婆子正弄那事情呢,你进去了看到窑婆子的屁股没有?”
小老汉追问:“窑婆子的屁股白不白?”
我不愿意跟他们这样议论窑婆子,因为只有我知道,窑婆子是什么人,就含糊其辞的企图岔开话头:“看啥呢?啥也没看见,光看见花姑娘咬烂了窑头的屁股。”
小老汉刨根问底:“看不见屁股,肯定看到**了,**大不大?”
大偏不屑:“有啥看头,那个窑婆子五六十岁了,也就是窑头那狗日的能跟人家做那种事情,换个人能忍心做那种事情?年纪跟自己老妈差不多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畜牲差不多。”
我硬憋回了告诉他们窑婆子真实身份、真实年龄的冲动,在这里度过这段日子,我习惯了一个规则:别人跟你说过的凡是涉及到人家隐私的问题,尤其是涉及到人家经历的问题,听了就听了,千万不要再传达,也许,这也正是窑头给每个人编造一份恐怖履历的原因,这种编造人人都明白,人人也就都不在乎,实际上起到了保护那个人的作用。后来老梆子告诉我,窑头胡说八道的目的,就是要套住手下的窑娃子,也是吓唬别的窑头,省得那些窑头暗地里挖墙脚,在这里,窑娃子就是财富,因为,一筐筐的煤要靠窑娃子从地底下背上来。
我的心思在花姑娘身上,我们下煤窑以后,怎么样保护花姑娘免遭窑头的荼毒成了我的心病。我请教他们:“有什么办法让窑头不敢趁我们不在报复花姑娘?”
话题总算摆脱了邪门歪道的调侃,回到了怎么样保护花姑娘这个正题上来,大偏叹息了一声说:“过去你说我还不信,今天我信了,花姑娘这狗日的真仁义得很啊,窑婆子对它好,它就知道保护窑婆子,不能让她受祸害。”
小老汉说:“窑头真敢把花姑娘害了?”
老梆子肯定地说:“花姑娘要是个人,他不敢随便祸害,可是花姑娘是条狗,勒上一条狗在谁看起来都算不得啥事情。”
小老汉说:“下窑的时候把花姑娘带上,不让花姑娘跟窑头照面。”
大偏为难地说:“带上也不是不成,可是这家伙老要抓地灵子,别人厌憎呢。”
小老汉说:“你们下去,我不下,我跟花姑娘呆在上面保护它,你们每天一人分给我一筐煤就成了。”
老梆子哼了一声:“想得美,你们下去,我跟花姑娘留在上头,你们给我分煤。”
那天晚上我们讨论了大半夜,谁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趋向一致的意见就是,今后不要跟花姑娘分开,随时找看着花姑娘,不给窑头留下报仇雪恨的机会。我暗暗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我要每天带着花姑娘下煤窑,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窑头真对花姑娘下黑手,如果他害了花姑娘,真把花姑娘勒了红烧,我即使把他也勒了也红烧了还是等于马后屁,连马后炮的层次都够不上。况且,我不可能因为他了勒了花姑娘我就把他也勒了,花姑娘终究是一条狗,而他终究是一个人,狗命不受法律保护,人命却是受法律保护的,尽管那个年月已经没有什么法律可言,可是,杀人偿命却是为整个社会认同的规则。我无法想象,如果花姑娘遭遇不测,没了花姑娘,我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花姑娘跟我守在一起,我在,我想怎么着窑头也没法当着我的面找花姑娘的麻烦。
第二天,我们下窑的时候我就带上了花姑娘,来到煤窑洞口的时候,窑头守在洞口点人数,这也是窑头的工作内容之一,一是为了知道中午饭做多少个人的,做少了不够吃窑娃子骂人,做多了剩下浪费;二是万一有什么事情,也知道煤窑底下有多少人;三是看看有没有私下跑到别的煤窑的人,或者被别的煤窑挖走了人。那个年代,人们都被户口紧紧地固定在户口所在地,要离开户口所在地,必须有正当的理由和当地单位的有效证明,否则就是盲流,抓住要被送到收容所遣送站关押起来。而当地农民对这种到不见阳光的地底下当煤耗子、地老鼠的营生望而却步,谁也不会扔下老婆孩子热炕头跑到这种地方来过活埋的日子,所以,窑娃子的组成绝大多数都是盲流性质的人口,而盲流性质的人口在那个管制严格的年代又很少,窑娃子在各个煤窑中是紧俏物资,各个煤窑相互都在暗暗的挖墙脚,竭尽全力扩大自己的队伍,增加自己的产量。所以,一方面各煤窑的窑头要千方百计地从别的煤窑挖人,另一方面也要千方百计地防止别的煤窑到自己这里来挖人。如果哪个煤窑发现另一个煤窑把自己的人挖走了,轻则会找上门去讨个说法,重则会从煤窑的后台那里调派人手过来大打出手,而窑娃子们一般不会介入这种械斗,因为,这种对窑娃子的争夺,对窑娃子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起码,窑头对窑娃子们做事不敢太过分。甚至还要多多少少用一些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比如中午免费的午餐,安排专人给下窑的窑娃子挑水等等,都属于这种小恩小惠性质的福利。
每天窑娃子下窑的时候,各个煤窑的窑头都会在煤窑洞口守着点人数,一旦发现下窑的人少了,马上开始调查人去哪了,如果是某个煤窑挖走了,那就会引起一场麻烦。如果是窑娃子自己跑到别的煤窑去了,窑头就会千方百计地找那个窑娃子个人的麻烦。当然,窑头是绝对不会跟着窑娃子们下窑的,窑头都是当地农村某个土皇帝的七大姑八大姨式的亲戚,他们自认为自己的命比窑娃子贵重得多,绝对不会冒那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