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上节课打了瞌睡,谭又明后脑勺几根发梢翘起,被夕阳染成金黄色,似那老虎猫顽皮的须,昂头挺胸,分外神气。
沈宗年逃不出那年夏日的黄昏,大手一转打了圈方向盘冲破眼前企图困住人的紫色黑河。
黑色宾利杀了个回马枪,撞开天桥那片桑葚云,重新驶上公路,前方巨大的蓝色中英双语路牌告示所有车辆AllDestinations。
沈宗年未加理会。
道路看似千万条,能走的其实只有一条。
所有目的地,就是没有目的地。
夕阳沉下去,落霞紫得深,透进高空玻璃就变成了暮色的蓝。
办公室不再似白昼那般明亮,杨施妍进来给谭又明送水,等他把冲剂一口吞了,问:“领导,要不要帮你把明天的会推掉?”
谭又明咽下药物:“不至于,一个感冒。”
杨施妍心道,我看你可不太像只是一个感冒,批文件时笔都掉了两次的笔,但她只是助理,不应该多问。
“让司机明天提早半个钟过来。”
翌日的智能技术应用峰会谭又明很重视。
峰会仍是在芬利士湾会堂举行,辟了二层用作展厅,最前沿的技术应用、科技展品,标了各大企业的签,是交流,是展示,亦是竞争。
其中最抢风头的当属一家叫“移山”的公司,创始人是后生中的黑马。
谭又明特意早到,体验完模型沙盘又去试数智中枢,谭家是渡口海运发家,谭又明不由得驻足研究了一会儿。
“换一个算法可以得到更精准的阈值。”
谭又明抬眼,这位上过四次反不正当竞争法庭的法外狂徒创始人问他:“谭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海市的年轻人看到谭又明,多少会带几分不自觉的奉承,这人倒是尊敬有余恭谦不足。
谭又明觉得自己够狂的了,“年度被告”看起来比他更狂。
“你是特地来蹲我的?”
“不算特意,要是知道谭生对这个感兴趣我早投其所好了。”
谭又明说:“你倒是诚实。”
梁鼎言和文家那小子在竞标鉴心的项目,寰途支持文家,平海认定移山,几轮激烈的角逐,谁也不让步,这些天,矛盾持续升级。
梁鼎言也不提鉴心那个项目,只专心为他讲解介绍移山其他的展品。
时间差不多,乘坐电梯到一楼会堂,门一开,迎面对上两道身影。
沈宗年和文嘉程。
四人面对面,心中皆是一顿。
庄严会堂,圆柱华灯,媒体记者长枪大炮对准四张英俊的脸一顿狂轰乱照,暗自欣喜真是一版可遇不可求的好封面。
梁鼎言野心勃勃,与冷酷威严的沈宗年气质更相类,文嘉程出身名门,明显同光环加身的谭又明才是一挂。
但偏偏,君子同凶神并肩而立,野心家与绅士结伴同行。
阴差阳错,两两对峙。
那日一场大吵后再见,各自身旁都已站了不同的人。
梁鼎言和文嘉程间暗藏的敌视,助威似的又撒一把火,让气氛更加紧张微妙。
四道目光,暗流深涌。
谭又明似乎从未想过这一幕,心脏收紧,目光扫过沈宗年和文嘉程,十六年来,是他站在那个位置,在谈判桌上,在聚光灯下,在新闻镜头中。
谭家的两张门牌,今天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沈宗年视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看着对面二人,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如此。
闪光灯与暗门声将时间无限延长,一秒、两秒,还是谭又明强撑着越来越尖锐的腹痛,率先点了个头。
都是成年人,内心如何歇斯底里面上也要强装体面,公私分明,没那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