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手搭凉棚,再度抬首,朝着那五层高楼的玉凭栏处望去。
只见临风说笑的年轻郎君们,个个锦衣华服,明媚飞扬,正是人生最疏狂得意的年纪。
此情此境下,竟能写出如此勘破世事的诗句。这份心性见识,当真是举世罕有。
她正出神,旁边忽地插进一道声音:
“郎君与娘子真是好眼光。”
二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位头戴方巾,下颌蓄着美髯的老文士。他正捻着胡须,笑呵呵地朝他们点头。
“方才听郎君品评,便知是懂诗之人。”文士抑制不住激赏之情,不等他们接话,又自顾自地介绍说,“您二位方才谈论的诗句,正是莫郎君的得意之作。此番州学季考中,他可是拔了头筹!”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位手摇折扇,大腹便便的富绅也凑近附和:
“要我说,今岁咱们洛州府举荐到京中国子监的学子中,必有莫郎君一席之地。”
“这是自然。”老文士笑呵呵地说,“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洛州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回季考过后,州学里拔尖的学子都会来凤凰楼抛诗,请阖城百姓共赏。老夫可是一回都没落下过,论起诗才,当首推莫郎君。”
国子监乃朝廷最高学府,其中监生多为三品以上京官子弟,生来便已半只脚踏入仕途。
除此之外,各州州学每年也会举荐学子进京读书。
人口稀少的中州下州,每岁仅能公荐一人。唯有洛州这般人烟稠密,文风鼎盛的上州,才能有两个员额。当真是大浪淘沙,精中选精。
祝姯闻言,顿觉手中这薄薄一张诗笺分量不轻。
她小心翼翼地将洒金纸折好,妥帖收入袖中,忍不住咂舌:“这洒金纸一抛便是成百上千张,未免太豪奢了些。”
沈渊眼底笑意渐深,低声道:
“能登楼抛诗的,本就是家境殷实的学子。他们这般做,也是为了推举入国子监一事造势。”
“阖城上下,谁人不知洒金纸价贵?不论是附庸风雅的文人,还是图个新鲜热闹的老百姓,见了这天降金雪,自然争相拾取。到时一传十,十传百,诗作遍传洛州,作诗之人岂不就名声大噪了?”
祝姯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暗道有理。
二人随口交谈着,信步拐入一条更为繁华的街巷。此处商铺林立,重楼叠翠,旁边还紧挨着番坊,是许多色目人聚集的地方。
几个头戴湛蓝小瓜皮帽、唇上蓄着两撇俏皮胡须的外商,正聚在一处热烈交谈。瞧他们眉飞色舞,显然是又谈成一笔好买卖。
“娘子应该知道他们罢?是从西边来的,当地人都管他们叫蓝帽回回。”
说着,沈渊轻碰了碰祝姯手背,引她去看街角一队巡逻的兵卒:
“那边的叫绿睛回回,都是前些年打仗时从外头抓来的。官府见这些绿睛回回勇武善战,便把他们编入军籍,巡守州府,省得白养一堆闲人。”
祝姯闻言,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勉强顺着气说道:“人家分明叫阿兰人,瞧你们这些中原郎君,净会给人取诨号。”
“还是娘子博学多识。”沈渊故作恍然,还装模作样地颔首,肩上立马就挨了一记轻捶。
“不过,蓝帽回回做生意很精明。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别和他们打交道了。”
祝姯也顺着“蓝帽回回”的称呼说起来,实在是这外号起得的确贴切。
沈渊对此也有所耳闻,便陪着祝姯走进一家洛州人开的成衣铺子。
祝姯很快挑中一身鹅黄齐胸襦裙,配芙蓉粉的撒花披帛。
入了内室换好衣裳,又劳烦老板娘替她将长发绾成高髻,中间簪上沈渊送的那朵牡丹绢花。末后,祝姯还对着铜镜,在眉心处贴上朵金箔花钿。
待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当真是人比花娇。鹅黄襦裙衬得她肌肤莹白胜雪,芙蓉粉的披帛绕在臂间,随着步子轻轻飘荡,娉婷袅娜。
“好看么?”
祝姯提着裙摆,在沈渊面前轻盈盈转了个圈儿,满是期待地仰脸看他。
沈渊只觉眼前一晃,她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仕女,周身都披着美玉柔光。
“好看。”沈渊喉头微动,由衷赞道,“全京城的女郎在娘子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祝姯觉得这话有些夸大,但架不住心里甜滋滋的,便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点头:
“那便多买几身备着。等行过通济渠,离金陵也就三四日的水路了,总得入乡随俗才是。”
铺子里的伙计闻言,忙不迭捧着一匹色泽华丽的绸缎上前,堆笑推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