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茶坊酒肆间充斥着热腾腾的市井气息。刚出笼的蒸饼冒着白烟,混着炸果子的油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赶早市的妇人挎着竹篮,停在菜担前精挑细选,讨价还价的市声飘荡在河埠上空。
祝姯挤在人群中间,就着南溪的手,咬了口新买的蟹黄毕罗:“好吃!你也快尝尝。”
听祝姯不住夸赞,南溪顿时蠢蠢欲动,刚要下嘴,耳畔里又钻进孩子们稚嫩清亮的童音。
踮脚一看,只见几个垂髫小儿正坐在渡口前的石阶上,拍手嬉戏,口中唱着一支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童谣。
“天裂了,地陷开,”
“神女挽袖补仙台。”
“莫问真身何处去,”
“村口年年杏花开。”
“杏——花——开——”
最后半句被孩子们拖得长长的,和着水波荡开,一圈圈散向远方。
唱罢歌谣,他们像一群灵巧麻雀,呼啦啦从祝姯和南溪身边追逐跑过,带起微风阵阵。
南溪不由停下脚步,望着孩童们跑远的背影,笑道:“之前在灵州的时候,也听小娃娃们唱《神女谣》呢。说不准再过几年,又要编出几段新词啦。”
祝姯原本还轻松含笑,闻言竟陡然严肃起来,提醒说:“童谣这事,可不敢由着人随意编唱。我们只当是稚子童言听个乐呵,殊不知落在有心人手里,就是煽风点火的引子。”
“这……会吗?”南溪诧异地问道。
“不说远的,只说眼前。”祝姯压低声音,“上月地震过后,胜州就有人妖言惑众,宣扬此乃‘真龙翻身’之兆。好在赈灾及时,民怨平息下来,才没叫人钻了空子。”
真龙向来喻指天子,在这与京城相隔千山万水的胜州,它又翻的哪门子身?
此话分明在暗示,金陵城里的不是真龙。
南溪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说:“这流言绝不会是自己生出来的,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祝姯摇首:“眼下还不清楚,但我已嘱咐兰娘子,要助官府尽快平息这些闲话,万事谨慎为上。”
南溪听罢,瞬间醍醐灌顶。背后之人用心险恶,不仅是要与朝廷作对,竟还想把脏水泼到神殿头上。若放任这等玄乎其玄的流言传开来,朝廷头一个怀疑的,便是神殿在暗中煽动信众生事。
“那、那中郎将知道此事吗?”南溪不禁手脚发凉,愈发依赖地挽住祝姯。
祝姯颔首:“就是他告诉我的。”
南溪眨巴着眼睛,偷瞄了下祝姯,心里犯起嘀咕。她不过几天没陪在娘子身边,怎么觉着娘子提起中郎将时,好似更熟稔了?
“嗳哟!居然是娘子们回来了。方才小人远远瞧见,还当是仙娥下凡哩!”
数日不见,陈四还是那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他早早立在浮桥上,见客人们归船,便满面堆笑地迎上来招呼。
“陈郎君还是这般风趣。”
逗闷子最怕的就是没人接茬儿,碰见个肯配合笑一笑的,那真是千里马遇见伯乐。
见祝姯给面子,陈四心里美滋滋的,立马又翘起个大拇指,嗓门洪亮地恭维道:
“前日神女祠的火祀,小人也挤在人堆里凑了个热闹。我的娘嘞,那场面可真盛大,小人有这机会一饱眼福,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哇!”
南溪正挽着祝姯胳膊,闻言不由与她相视一眼,皆是憋不住想笑。
见陈四殷勤地替她引路,似乎想将她们送上楼去,祝姯婉言谢绝道:
“方才几只箱笼都已请力夫抬上去,我们自行回房便是,陈郎君且去忙罢,不必相送。”
陈四爽快地应了声“好嘞”,便又去招呼旁的客人,不敢再多叨扰。
二人方才登上画舫,便听得天际传来一声清越鸣叫。
一道雪白影子自云彩后露头,疾速朝着画舫飞掠而来。
雪鸮在画舫周围盘旋一圈,这才振翅扑腾两下,稳稳当当地停落在舷墙上,睁着双金琥珀似的圆眼。
它收拢翅羽,迈开爪子,在擦得锃亮的圆木上“嗒嗒”走了几步,复又歪头去看祝姯,喉中发出两声问好似的咴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