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琛心中烦闷,不想多言,便道:“皇兄身子不适,不如先安养片刻,左右臣弟府中无事,待您身子好些,再行商议不迟。”
“站住——前日你府中去了不少大臣,有许多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朕已都知道了。”
顾元珩声色平静,无半分问责之意,却将顾元琛的身形按在原处。
他当即跪在榻前,垂首道:“皇兄明察,臣弟并无二心。”
“你起来!”
顾元珩语气微厉道:“朕若真对此不满,不会今日才召你入宫——他们说的话朕一一听过,你所言有关朝臣派系误国之事,朕也深以为然,你如今已不再糊涂了,朕……也能得几分欣慰了”
“臣弟当年惹皇兄震怒,以为今后再无手足之情,不想还能让皇兄感到欣慰……”
“你我都曾亲历石贼之祸,亲眼见过神州陆沉,宗庙倾覆是何等惨状,朕知道你守家国,建血羽军不易,故而朕曾对你说,在世手足之中,你与元琪元琅不同!”
“朕有时会想,若非是朕早生了几年,占了个嫡子之名,只怕父皇早就将你立为太子,朕知道你优秀,有许多政见与朕相同,便更恨你当年甘愿被人裹挟,与朕分庭抗礼,甚至……甚至你竟能生出弑兄之念!你可知朕有多痛心?”
“是……当年臣弟的确糊涂。”
顾元珩抿了一口清茶,压下喉间血气,续悲声道:“一国初建,不知需几代君王呕心沥血,方为后世挣下片瓦基业。可后人承平日久,便忘了祖宗艰难,偌大江山往往数代而衰,甚至二世而亡……朕有时不知,你我这样的,究竟是不肖子孙,还是……还是也堪尽了一分复兴家国之任……”
顾元琛缓缓摇头,给不出个答案。
“那年在行宫你说的很对,人死如灯灭,身后万事皆空……这天下江山,是十年前你我二人一同从尸山血海中打下的,天下应认你的……”
他阖目喘息了片刻,又道:“朕也自知沉疴难愈,如今,只盼着在你我闭眼之前,戮力同心,将安稳的基业交到后人手中!届时……届时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便也无愧于心了!”
他说得悲切,顾元琛亦颇感伤怀,放缓了一些语气道:“皇兄言重了,您只是太过操劳,不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你回来之前,朕就已预备整饬这些人,你好生在王府安养,这些时日不要再见那些朝臣,你可能答应朕?”
“臣弟遵旨。”
“还有,陆质之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故而你莫要离开京城,或去派人追查此事,以免有人借你之名再生事端,之后万事安定,朕让你去东昌就藩。”
顾元琛已经不想再回东昌了,他如今只想快些去寻姜眉。
“皇兄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臣弟便也有一句话要同您说……”
“什么?”
“您想安稳地将社稷交与太子,便不要再考虑臣弟了。”
顾元琛轻笑了一声,他的皇兄看通透了许多,他自己亦然。
皇兄当真是一片苦心,却也当真是没有听进去他那年所言“杀伐决断”四个字。
“北境安宁,臣弟此生心愿已了,旁的事,臣弟已不在意。”
他并未多言,称自己身上寒冷,恐寒疾复发,先行离去了。
顾元珩没有强留他,身子沉沉向后靠去,只觉得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安歇了片刻,便又要起身去批阅奏折,冯金正欲劝他,殿外侍人来禀,太子殿下到。
顾煊先去暖炉边烤了烤火,褪去了自己一身寒意,方行至顾元珩榻前,脱了靴子,三两下爬到顾元珩身前抱紧。
“父皇,听说您昨日又咳血了,煊儿来探望您——您又难受了吗?”
他抬起小手,去擦拭顾元琛唇边的血迹。
“无妨。待天气转暖,朕就好些了。”
觉察这孩子似有些心情低落,对自己也比平时多了几分依赖,顾元珩强提起精神,温声问他可有心事,顾煊却摇头,只是更紧地抱住他。
他稚声说道:“父皇病了后,反而比从前更亲近煊儿,可是煊儿更想父皇身子好起来。”
顾元珩眼底闪过一丝悲色,抚了抚他的发顶,温声道:“从前政务繁忙,朕对煊儿不够关怀,今后不会了。”
“好!”孩子展颜一笑,复将小脸埋在他怀中低声呢喃,“终究还是父皇最疼煊儿……”
“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顾元珩心有疑虑,不禁眉峰微蹙。
顾煊忽然啜泣起来,求顾元珩不要再追问,安抚许久,才抽噎地问道,问在自己之前,是否还有一个太子哥哥和一个公主姐姐。
“煊儿知道,父皇最爱姜母后,总是悼念她,也最喜欢她的孩子,所以不喜欢煊儿……可是煊儿只有父皇了!”
顾元珩一时愕然,他从未在顾煊面前提起姜眉和小怜,更遑论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煊儿,谁同你说这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