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着蝉鸣,卷过巷口的老槐树,将碎金似的光斑筛在青石板路上。石板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能烫得人脚尖发麻,可林野却蹲在槐树下的阴影里,指尖捏着一根被踩扁的冰棍棒,眉头皱得紧紧的,连额角的汗滴进眼睛里,都只是眨了眨眼,没吭声。
他刚和巷尾的小胖打了一架。原因很简单,小胖堵在放学路上,扯着嗓子喊夏橙“没爹没妈的野丫头”,林野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双拳难敌四手,他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校服的袖子被扯出一道大口子,露出胳膊上蹭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他不爱哭,就算疼得龇牙咧嘴,也只是把脸埋在膝盖里,一声不吭,像只受了伤却硬撑着不肯示弱的小兽。
“林野哥!”
清脆的童声像颗刚剥开的橘子糖,甜丝丝的,破开了闷热的空气。林野抬头,就看见夏橙拎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子,小短腿跑得飞快,羊角辫一颠一颠的,像两只扑棱着翅膀的小蝴蝶。她跑得太急,额头上沾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
她的父母走得早,奶奶靠着缝缝补补和卖些自家种的青菜,勉强拉扯她长大。林野的爸妈是大学老师,忙得脚不沾地,却总在出差前摸着他的头念叨,“要照顾好隔壁的小橙,她可怜”。可每次,都是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小丫头,追在他身后操心。
夏橙跑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先是弯腰扶着膝盖喘了半分钟,才仰起头看他的脸。看清他嘴角的伤时,小眉头立刻皱成了一团,圆圆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你又打架了?嘴角都破了!是不是小胖他们又欺负你了?”
林野别过脸,梗着脖子,闷声闷气:“不关你事。”
他不想说打架的原因,怕她听了会难过。
“怎么不关我事!”夏橙鼓着腮帮子,像只生气的小金鱼,她把布袋子往他怀里狠狠一塞,“奶奶今天熬了绿豆汤,放了冰糖,我给你装了满满一碗,还有,这个是给你的。”
她踮着脚尖,从布袋子的夹层里摸出一瓶橘子汽水。玻璃瓶身冒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是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冰得刺骨。林野认得这个牌子,巷口小卖部卖两块五一瓶,不算贵,可对连零花钱都要靠帮奶奶择菜换来的夏橙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东西了。他知道,这是她攒了三天的零花钱买的,本来早上还听见她跟奶奶念叨,说想尝尝橘子汽水的味道。
林野的喉结动了动,攥着冰棍棒的手紧了紧,没接。
夏橙却不管他的别扭,自顾自地拧开瓶盖——瓶盖有点紧,她费了好大的劲,小脸憋得通红,才“啪”的一声拧开。然后她踮起脚尖,用袖子的边角小心翼翼地擦他嘴角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她的指尖软软的,带着绿豆汤的清甜气息,还有一丝橘子汽水的果香。林野僵着身子,没敢动,只觉得被她擦过的地方,连疼都变得轻飘飘的。
“林野哥,你以后别打架了好不好?”夏橙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委屈,还有点心疼,“小胖他们坏,你打不过他们的,会疼的。”
林野低头,看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夏夜的星星,睫毛上还沾着汗珠,微微颤抖着。他想起爸妈每次出差前的叮嘱,想起刚才小胖骂她时,她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心口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我打得过。”他嘴硬,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瓶橘子汽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驱散了几分燥热,“我是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
夏橙立刻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就知道林野哥最厉害!”
她又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创可贴,是印着小兔子的卡通款,应该是她攒了好久的宝贝。她笨手笨脚地撕开创可贴的包装,踮着脚尖,想贴在他的嘴角。林野嫌她麻烦,却还是乖乖地低下头,任由她折腾。创可贴的胶沾到了他的嘴唇,他忍不住抿了抿嘴,逗得夏橙咯咯直笑。
老槐树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喊破。风里飘着槐花的香气,还有绿豆汤的甜香、橘子汽水的果香,混在一起,是独属于童年的味道。夏橙贴好创可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是橘子味的,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
“甜的。”她说,眼睛亮晶晶的,“吃了就不疼了。”
林野含着奶糖,甜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往下淌,甜到了心坎里。他看着夏橙仰着的小脸,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突然觉得,刚才打架受的那些疼,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他的爸妈很爱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礼物,带他去吃城里最好吃的西餐。他们会把他搂在怀里,听他讲巷子里的趣事,会摸着他的头说“我们小野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们太忙了,一年到头,能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夏橙不一样,她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总跟在他身后,提醒他天热要多喝水,提醒他别跟人打架,提醒他放学早点回家,别让奶奶担心。她会把奶奶做的饼干偷偷塞给他,会把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换成他喜欢的冰棍,会在他难过的时候,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铺满了整条小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叠在一起,像分不开的模样。夏橙牵着林野的衣角,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是奶奶教她的,歌词里写着“夏天的风,吹过大海,吹过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