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城家家户户门前插柳,少女们结伴往水边祓禊,林长生却在这日让林忠备了车,往荣国府去。
黛玉倚在门边看他上车,终究叮嘱一句:“若见着宝玉,莫要与他费争执。”
长生回身一笑:“姐姐放心,我省得。”
马车驶出巷口,穿过热闹的街市,长生掀帘看去,见沿街女子鬓边都簪着新柳,笑语声混着卖花声。
他心里想着昨日陈景行的话,扬州盐案已牵扯出工部一位郎中,正是贾政下属,这风声一透,荣国府该是坐不住了。
昨日陈景行悄悄来寻他,说那王姓盐商死前曾托人带出半本账册,如今在甄士隐手中。
甄士隐与贾府原是旧识,若要寻人,或可从贾府打听。
马车在荣国府西角门停下,门前车马比往日稀疏,连那几个惯常在门口说笑的豪奴也不见了,只留两个老门房。
周瑞早已候着,见他来了忙上前:“表少爷来了,老太太念叨好几日了。”
长生递过备的礼,两匣上等阿胶,几样扬州土仪,周瑞接过,引他往里走。
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便是贾母院,院里那株老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满地。
几个小丫头在扫花,见长生来都停下偷瞧。
长生目不斜视,跟着周瑞进了正房。
屋里药气混着檀香,贾母半靠在榻上,额勒抹额,脸色有些灰败。
“给外祖母请安。”长生行礼。
贾母睁开眼,看了他半晌,方道:“起来吧。你姐姐可好?”
“劳外祖母挂心,姐姐身子好些,只是大夫说宜静养,故不能来请安。”长生说得恭谨,“姐姐让长生代她问安,愿外祖母早日康复。”
贾母叹了口气,示意他坐。
鸳鸯端茶来,长生接过捧着。
“你父亲在扬州,可有信来?”
“前日有家书到,说一切安好,让外祖母不必挂念。”
贾母点点头,沉默片刻,道:“长生,你今年六岁了?”
“是。”
“六岁中秀才,是好事。”贾母看着他,眼神复杂,“可也要懂得藏拙,这世上的事不是光有才学就够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你该懂。”
长生垂眸:“外祖母教诲,长生记下了。”
“记下便好。”贾母声音轻了些,“你姐姐性子孤高,你年纪又小,在京中无长辈照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前日你舅妈去接也是一片好心,你们姐弟……”
“外祖母,”长生抬起眼,目光清澈,“父亲离京前交代,让长生好生照顾姐姐,静心读书,父亲的话,长生不敢不从。姐姐在自家宅子里,有严先生教导,有仆妇伺候,并无不妥。若回了府,反倒要给外祖母、舅妈添麻烦。”
同样的话术又捯饬了一遍,说得委婉意思明白。
贾母脸色沉了沉,却不好发作,只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只是你父亲远在扬州,未必知京中情形,有些事,你们小孩子家不懂。”
“是。”长生应道,不再多言。
屋里一时静了。
外头隐约传来笑语声,是园子里的姑娘们在玩。
贾母听着那声音,神色稍缓,对长生道:“今日上巳,园子里设了流觞宴,你也去瞧瞧?你们年纪相仿,正该一处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