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中摆了小宴,请薛姨妈、宝钗并府中女眷赏花。那日天气晴好,园中杏花、梨花、海棠,开得正好。贾母携了宝钗的手,在园中漫步,王夫人、王熙凤、李纨并三春姊妹跟随在后。
行至沁芳亭,贾母忽道:“这亭子还是敏儿在时最爱来的,她常说,坐在这里,看一池春水,几树桃花,最是惬意。”说着,眼中泛起泪光。
王夫人忙劝道:“老太太快别伤心了。敏妹妹在天有灵,见老太太这般记挂她,心中必是感念的。”
贾母拭泪道:“我是想起她那一双儿女。如今黛玉身子不好,长生又小,独自在外,叫我如何放心?”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既惦记,不如我明日再去请一趟。如今薛妹妹也来了,姊妹们一处说话解闷,岂不好?”
宝钗在旁轻声道:“若能请来,自是好事,我常听母亲说起姑妈,心中敬仰,若能见见林妹妹,也是缘分。”
贾母点头:“凤丫头,你明日便去,就说我老了,想外孙女儿,让她务必来一趟。”
王熙凤应了。
次日,王熙凤果然又备了礼,往林府去。
这回她学乖了,不从前门叩,径直绕到后角门,让周瑞家的上前叫门。
开门的仍是那个青衣小厮。
周瑞家的堆笑道:“烦请通报林姑娘,就说荣国府琏二奶奶奉老太太之命,特来请姑娘过府一叙,薛家姑娘也在,说想见见林妹妹呢。”
小厮故作为难道:“嬷嬷见谅,我们姑娘近日染了风寒,实在不便见客,老太太美意,姑娘心领了,待身子大好了,再过去请安。”
周瑞家的还要再说,王熙凤在车中已听得真切,心中恼极,却不好发作,只得扬声道:“既如此,便让林妹妹好生养着,这些补品,是我一点心意,请她务必收下。”
让小厮接了礼,悻悻而去。
回府禀了贾母。
贾母沉默良久,叹道:“罢了,既她不愿来便由她罢,只是你日常多看顾些,莫叫人欺了他们姐弟去。”
到底还是自己独女的两个孩子,气是气,恼也恼了,自己这般岁数再和小辈恼脾气也是不光彩。
王熙凤应了,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
消息传到林府,黛玉正与香菱在窗下绣花。
听闻王熙凤又来,她只淡淡道:“知道了。”手中针线不停,一朵玉兰花已绣得栩栩如生。
香菱轻声道:“姑娘,那薛家姑娘……既想见姑娘,姑娘为何不见?多一个姊妹说话,也是好的。”
黛玉手中针微微一顿,抬眼看她:“香菱,你可知这世上有种人,面上看着和气,心里却藏着千百个心眼,我身子未愈是实,不愿见人也是实。至于那薛家姑娘……”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她既与宝玉是表亲,又住在荣国府,我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香菱似懂非懂,只觉姑娘语气中有淡淡的哀凉,便不再多言,低头继续理线,心里寻思惹林姑娘这番气恼的人怕是不好相处的罢,自己还是少说几句。
窗外,春光正好,一架紫藤花开得正盛,累累垂垂,如紫云笼罩,微风过处,落英缤纷。
而林府书房的窗内,长生正对着一篇新作的时务策,凝神推敲,那题目是“论勋贵奢靡与国用空虚之关联”。
他提笔蘸墨,在稿纸上落下端正的小楷:
“臣闻,国之大患,不在外侮,而在内蠹。今观勋贵之家,一宴之费,可抵中人之产;一衣之奢,可济贫户之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非盛世之象,实乃危亡之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