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起身:“姐姐稍坐,我去看看。”
黛玉忙道:“让林安去便是,外头冷。”
长生摇头:“无妨,我去去就回。”说着,披了件斗篷,唤了林安,主仆二人悄声出了后角门。
角门外是一条僻静小巷,此时积雪未扫,杳无人迹,那哭声是从巷子深处一座破败小院里传出的。
长生示意林安噤声,两人悄悄靠近,隐在墙根阴影里。
只见院门虚掩,透过门缝,隐约可见院里站着两个男子,一个粗壮如牛,满脸横肉,另一个尖嘴猴腮,眼神闪烁。
两人中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衣衫单薄,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正挣扎着想向外跑。
“哭!还哭!”那粗壮男子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少女一个踉跄,翻在雪地里,“养了你这么些年,如今到了好年岁,正该替家里分忧,倒要跑?”
那少女捂着脸,只低低啜泣,不敢言语。
尖嘴男子蹲下身,捏着少女的下巴,嘿嘿笑道:“丫头,爹养你这些年不容易,明日带你去个好人家,往后吃香的喝辣的,比在这强百倍。你若再哭,惹恼了爹,明日卖你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少女浑身一颤,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不敢再挣扎,只低声道:“爹…女儿听话,女儿不哭了。”
“这才像话。”粗壮男子哼了一声,“明日见了冯家大爷,乖巧些,听说那冯渊是个痴情种子就喜欢你这样娇怯怯的,若被他看上,赎了你去,也算你的造化。”
尖嘴男子附和道:“正是,那冯大爷说了,只要人合心意,银子不是问题。咱们养了她这些年,也该回本了。”
长生在暗处看着,心头猛地一跳。
冯渊!这名字他记得!前世曾听鬼差议论过一桩命案,说是金陵有个小乡绅之子冯渊,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
这也是前生冤孽,本是个不爱女色的断袖,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誓再不交结男子男色,谁知那拐子贪心,一女两卖,又卖与了薛家。
薛蟠仗势强夺,打死了冯渊,将那丫头强抢了去。
被薛蟠强买为妾后,由薛宝钗改名香菱。
再后来,那丫头又不知怎的改名为秋菱。
他凝神细看雪光下那少女的眉眼。
是了,这般怯生生的模样,哀愁的神色,再加上额间一点红痣,这与他前世在薛姨妈屋里见过的香菱,何其相似!只是眼前这个更稚嫩些,更惶恐些。
可他记得,香菱应该是被拐子卖给了冯渊后,薛蟠出场打死对方,而如今怎会在这元宵雪夜,出现在这破败小院?
莫非这正是她被拐后,尚未卖出时的光景?
长生脑中思绪飞转,前世他魂魄飘荡,对许多事只知大概,细节早已模糊。
他只知香菱命运凄惨,最后被薛蟠正妻夏金桂折磨致死,可具体何时被拐,何时被卖,却记不真切。
如今倒是赶巧。
只听那尖嘴男子又道:“大哥,听说薛家那位大爷也到了京城,最爱这等年纪的小丫头,若是冯家出价不高,不如……”
“你疯了!”粗壮男子低喝,“薛家那是我们能惹的?那种豪门大户,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就按原计划,明日见了冯渊,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完事咱们立刻离京,免得夜长梦多。”
长生心中雪亮,这些果然是拐子。
这少女,十有八九就是日后的香菱,只是此刻,她尚未被卖到薛家,命运还有转圜余地。
他强压怒火,对林安低声道:“去顺天府报案,就说此地有拐子拐卖人口。快!”
林安应声,悄然而去。
长生仍隐在暗处,屏息倾听,院内传来鞭打声与少女压抑的痛呼,他拳头紧握,指甲掐进掌心。
不多时,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与呵斥声,是顺天府的衙役到了。院内顿时一阵大乱,喝骂声、奔跑声、撞门声响成一片。
长生不再停留,转身悄然退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