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急回头,只见林安引着一位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者匆匆而来,正是扬州仁心堂那位老先生。
他竟不知何时到了京城却又恰巧被寻到,且悄无声息进了府,林长生已无心过问,连忙让开。
老者分开众人,上前拾起那油布包,凑到鼻端深深一嗅,又掐下一点碎末,在指尖捻开细看。
老者面色陡然阴沉:“好歹毒的心思!此物以麝香为君,佐以朱砂、寒水石、阴地蕨等数味大寒大毒之药,用特殊法门炮制,埋于桂树根下。桂树性温,花香浓烈,正可遮掩此物异味。人若久居附近,日夜吸入这混合之气,初时只觉神思倦怠,日渐消瘦,继而心脉受损,咳血盗汗,状似虚痨之症。寻常大夫不明就里,多以温补疏散之剂治之,无异于抱薪救火,加速其亡!不出三月,必会油尽灯枯,且死后脉象与重症虚痨无异,极难察觉!”
一番话,说得满院人毛骨悚然,几个胆小的仆妇已软倒在地。
长生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那包毒物,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后怕。
若不是他多了个心眼,若不是这小丫头偶然看见…姐姐她……
“先生!”长生稳住身形,朝老者深深一揖到底,声音颤抖,“求先生救我姐姐!林家必倾家以报!”
老者扶他起身,叹道:“小公子先莫急,带老朽去看病人。”
一行人急急回到黛玉房中。
老者为昏沉中的黛玉细细诊脉,又看了先前几位大夫开的方子,连连摇头:“庸医误人!姑娘分明是中了阴寒之毒,邪入心包,扰动神明。这些疏散发表、温补燥热之剂,正是以火济火,以毒攻毒,将毒性逼入脏腑更深!幸得发现尚早,若再晚上三五日,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不再多言,径自走到书案前,提笔开方。
笔下所书,尽是附子、干姜、肉桂、吴茱萸等大辛大热之药,用量惊人,又加入犀角、牛黄、麝香、珍珠等解毒镇惊的珍稀药材。
“此方凶险,乃是以大热攻大寒,以毒攻毒。”老者搁笔,神色凝重,“姑娘中毒已深,心脉受损,非此虎狼之剂不能拔除病根。三日内,若高热能退,咳血能止,神识能清,便有一线生机。若不能……”
他摇摇头,未尽之言,众人心知肚明。
长生咬牙:“但凭先生施为!所需药材,无论多珍贵稀罕,林家不惜一切代价!”
药很快配齐煎好,黑漆漆,气味辛辣冲鼻,闻之欲呕。黛玉已昏沉不醒,牙关紧咬,药根本喂不进去。
紫鹃、雪雁哭着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长生默默接过药碗,自己先含了一口。那药汁入口,如同火烧刀割,苦涩辛辣直冲天灵。
他眉头未皱,俯身凑到姐姐唇边,以口相渡,一点一点,将药汁哺入黛玉口中。滚烫的药汁与他冰凉的唇相触,黛玉在昏迷中似有所觉,喉头微动,竟咽了下去。
一旁众人看得呆住,紫鹃捂着嘴,泪如雨下。
如此一日三次,长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哺药。
夜里,黛玉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脸颊苍白,胡话连连,一时凄声唤“母亲”,一时又惊恐地喊“宝玉走开”,更多时候是细弱地叫着“长生…弟弟…”
一时分不清是叫长生,还是希望弟弟正如长生。
长生彻夜不眠,守在她床边,用冷帕子一遍遍为她敷额,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声声应着:“姐姐,长生在长生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
到了第三日黎明,黛玉的高热终于退去,咳血也止住了,虽仍虚弱得说不出话,眼神却渐渐清明,能认出人,也能勉强进些米汤。
老者再次诊脉,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些许:“毒性暂压住了。但姑娘元气大伤,心脉受损非一日可复,需得静养一年半载,精心调护,方有痊愈之望。切记,此后绝不可再受刺激,不可悲恸,不可劳累,更不可再接触任何阴寒之物,否则前功尽弃,神仙难救。”
长生悬了三日的心,此刻才重重落下,一股虚脱感瞬间袭来,他踉跄一步,被林福扶住。
他推开林福,再次朝老者深深跪拜:“先生再造之恩,长生没齿难忘!上次匆忙尚未询问,请先生示下名讳仙乡,他日必结草衔环以报!”
老者忙扶起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这面色苍白却颇具仙缘的孩童,长叹一声:“老朽姓严,单名一个朴字,山野之人,漂泊无定,不必记挂。小公子,老朽有一言相劝。这高门大宅里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你们姐弟年幼更需万分小心。令姐此番生机,来之不易啊。”
长生肃然再拜:“严先生金玉良言,长生谨记肺腑。”
送走严先生,长生回到书房。
那包毒物就放在书案上,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林安。”
“小爷。”林安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
“这包东西,你悄悄送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砚沈大人府上。不必多说,只让他看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