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拍去身上草屑,取了墙角一个积灰的木药箱,“带路罢。”
这一去,果然见了奇效。
老者为林如海诊脉后,又看了先前那些温补方子,连连摇头:“庸医误人!大人这是肝气郁结,血瘀脉络。用这般温补药材,如同抱薪救火,越补越滞。”
说罢,让林如海褪去上衣,取出一块光滑的牛角刮板,又点了一盏油灯,将刮板在火上燎了燎。
“老先生,这是……”林如海略有迟疑。
“刮痧。”老者言简意赅道,“大人这病,根子在郁结。今日需下重手,通开瘀阻,方有转机。忍着些。”
话音未落,刮板已落在林如海后背心俞穴上。
林如海闷哼一声,只觉一道火辣辣的灼痛窜起,随即是难以言喻的酸胀麻重。
那老者手法极稳极快,顺着膀胱经一路刮下,所过之处,皮肤迅速泛起一片深紫红的痧痕,看着骇人。
刮了约莫一刻钟,又在林如海十指指尖、两耳耳尖各刺一针,挤出数滴浓黑的血珠。
说来也奇,这一番折腾下来,林如海虽浑身汗湿,虚脱无力,但胸中那团堵了多年的滞闷之气,竟真散了大半,呼吸也畅快起来。
老者又开了一剂方子,尽是柴胡、香附、枳壳、丹参等疏肝理气活血化瘀药,与先前大夫所开截然不同。
如此调理了月余,林如海的心绞痛发作日稀,面色渐见红润,精神头也足了。
他心中感佩,封了重金酬谢,那老者却只取了应得的诊金,多余的一文不收,只道:“医者有缘,钱财有度。”飘然而去,再寻不见。
林如海大好了,便又操心起长生的弱症。
这日林如海对黛玉道:“那老先生手法了得,不如请他来给长生也瞧瞧?我见他刮痧通络,颇有神效,或能固本培元。”
长生在一旁听得,小脸“唰”地白了。
他前世便最怕疼,喝口苦药都要哄半天,想着那刮板落在皮肉上的滋味,便觉后背一阵发紧,正欲寻个由头躲开,却见父亲已吩咐林忠去请人了。
次日,那老者果然又至,诊了长生的脉,沉吟道:“小公子先天不足,元气孱弱,加之……心思过重,亦有郁结。刮痧可通,但需循序渐进,不可过猛。”
说罢,让长生褪了小衫,趴在软榻上。
长生咬牙闭眼,心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那刮板甫一落下,他便是“嗷”一嗓子,痛得浑身一哆嗦。这孩童皮肉娇嫩,感觉远比成人敏锐,那火灼般的疼痛清晰异常。
老者手下不停,顺着督脉、膀胱经几条要络刮下,长生只觉背上似被钝刀寸寸凌迟,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嚎声惊得屋檐下雀鸟扑棱棱乱飞。
“轻些!先生轻些!”黛玉在旁看得心如刀割,连声哀求。
老者面不改色:“通则不痛。小公子这郁结藏得深,不出尽,病根难除。”手下力道竟又重了两分。
待得刮完,长生已是气若游丝,整个后背一片深紫,高高肿起,煞是吓人。老者又在他指尖放了血,挤出些紫黑血珠,方才罢手。
长生瘫在榻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心中懊悔不迭。
早知要受这番活罪,何苦多那句嘴!
可奇的是,这番“酷刑”过后,长生的咳疾竟真一日好似一日,夜里安睡,饭食也进得香了,只是林长生每每忆起那刮板滋味,便觉后背隐隐抽痛,暗自咬牙发誓:“再不敢妄言了!”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林如海身子日渐康健,政务处理起来也越发得心应手。只是每每独坐书房,对着亡妻贾敏的旧物,仍不免长吁短叹,神色郁郁。
长生冷眼瞧着,心知父亲心结未解,那“仁心堂”的法子,终究只能治身,难医心伤。
转眼冬去春来,长生将满五岁。
这日,他正陪黛玉在窗下读《诗经》,读到“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几句,黛玉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打在书页上。
长生放下书,默默递过自己的绢子。
“姐姐又想母亲了?”
黛玉接过绢子,拭着泪,哽咽道:“母亲若在,见弟弟如今这般懂事,不知该多欢喜……”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脚步声,林忠捧着一封书信进来。
“老爷,金陵荣国府老太太遣人送信来了。”
林如海接过那泥金笺封的书信,拆开看了,久久不语。烛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明暗暗,神色复杂难言。
黛玉心中忐忑,轻声问:“爹爹,是外祖母家来信了?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