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这一“活”,又拖了月余。
林如海遍请名医,药灌下去不知多少,却总不见大好。人倒是渐渐有了精神,只是那双眼,看人时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教人心里发毛。
这日天光正好,黛玉在长生病榻边绣一方帕子。
她绣的是几竿竹子,疏疏落落,很有郑板桥的意趣。长生靠在软枕上,静静看着。
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姐姐脸上镀了一层柔光,她低垂的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
岁月若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长生正想着,目光忽然落在黛玉的帕子上。
他心头一震。
前世,姐姐也有过这样一方帕子,后来赠给了宝玉。宝玉将它贴身珍藏,直到出家前才焚化。
“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虚弱,“这手帕里的竹子,怎地只有三节?”
黛玉手下一顿,针尖险些扎了手。
她抬头,有些讶异:“长生怎知姐姐绣的是竹子?”
那绣样才起了个头,不过几道墨线,寻常人绝看不出是什么。
长生自知失言,忙垂下眼:“猜的。”
黛玉将信将疑,又听长生问:“竹子不都是节节高么?姐姐绣三节,是取‘三生万物’之意?”
这话从一个三岁孩童口中说出,实在骇人。
黛玉盯着弟弟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这张稚嫩的脸皮下藏着另一个灵魂。
她放下绣绷,轻声问:“长生,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长生心头一紧。
警幻的告诫在耳边回响:
不可直言天机,否则立时毙命。
他抿了抿唇,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黛玉慌了,忙替他拍背,又喂水。
好容易平复了,长生靠在枕上,气息微弱地说:“长生只是…梦见一些事。”
“梦见什么?”
“梦见……”长生目光飘向窗外,梨花开得正盛,如雪如云,“梦见姐姐站在一片竹林中,一直哭一直哭。”
黛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前几日,确实做过这样一个梦。
梦里她在潇湘馆的竹林中,哭得不能自已,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
这事她从未对人说起,长生如何得知?
难道……真是姐弟连心?
“姐姐,”长生握住她的手,小手冰凉,攥得极紧,“答应长生,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莫要哭。眼泪流多了,伤身。”
黛玉眼眶发热,强笑道:“傻孩子,人哪有不哭的?”
“别人可以,”长生盯着她的眼,“姐姐不行。”
黛玉心头一凛。
还未及细问,外间传来脚步声,紫鹃端着药进来了:“姑娘,哥儿该用药了。”
药气苦得呛人,长生却眉头都不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他的手微微一抖,几滴药汁洒在榻边小几的一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