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昨日弟弟最后清醒时,用冰凉的小手抓住她的指头,含混不清地说:“姐姐……莫哭……”
那声音软糯,却不知怎的,让她心头一颤,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姑娘,您去歇歇罢。”王嬷嬷来搀。
黛玉不动,只从袖中抽出一条旧帕子,帕角绣着几叶兰草,已洗得发白。
她将帕子轻轻塞进摇床边缘,贴着弟弟的小手。
那手冰凉,触之如寒玉。
“你带着这个…”她声音哽咽,“黄泉路上,也好有个念想……”
话音未落,那冰凉的手指竟微微一动。
众人还道是眼花了,却见那只小手缓缓收紧,竟将那帕子攥住了。
摇床里传来一声极轻、极哑的声音。
“活了!哥儿活了!”
满屋哗然。
林如海跌跌撞撞冲进来,扑到床前,只见那襁褓中的婴儿,竟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让林如海浑身一震。
寻常婴孩的眼,是混沌的、清澈的、不谙世事的。
可长生这双眼,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头映着烛光,却照不进深处。
那瞳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明的东西,是悲悯?是沧桑?还是某种了然一切的疲惫?
“长生……”林如海颤声唤。
婴儿的视线缓缓移动,掠过父亲涕泪纵横的脸,掠过一屋子惊惶的下人,最后定在了屏风边那个白衣小人儿身上。
四目相对。
黛玉睁大眼睛。
弟弟这双眼…她见过。
在哪里见过?梦里?前世?说不清。
只是那目光沉沉承载了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然后,她看见弟弟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扯出苦笑。
那笑容一闪即逝,快得让她疑心是自己花了眼。
再细看时,婴儿已闭上眼,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只是那攥着帕子的小手,死死不肯松开。
长生其实没有睡。
他只是闭着眼,在一片黑暗中感受这具躯壳的孱弱。每一次呼吸都疼。
前世夭折停尸时的冰冷和痛苦竟也随着魂魄一并回来了。
前世…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泛起苦涩。
他是林长生,又不全是。
那个三岁夭折的婴孩,魂魄归了地府,本该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
可他在奈何桥头,听见了姐姐的哭声。
那哭声隔着阴阳两界,飘飘渺渺在他魂魄上颤抖。
他回头望去,只见三生石上映出黛玉焚稿的画面:
潇湘馆里,那个瘦得只剩皮骨头的女子,将诗稿一页页投入火盆,火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她没有哭,只是眼神空空的,像两口枯井。
“姐姐……”他想喊,却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