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了。
林晚舟蜷在旅馆窄小的床上,看着宋归路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屏幕的光映亮她浮肿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她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胃里空荡荡的,却感觉不到饿。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纸发黄卷边,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这是她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地方,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现金支付,适合藏匿。
三天来,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在阴暗的角落舔舐伤口。手机开开合合,看着舆论发酵,看着自己的名字和照片被千万次传播、扭曲、解读。
她看见有自称是她“前同事”的人爆料,说她“早就行为不检”;看见有“学生家长”联名要求教育局严惩;看见曾经夸她课讲得好的老教师,在朋友圈转发“教师当重师德”的文章,配文:“痛心,失望。”
世界以一种狰狞的面目在她面前展开。而她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宋归路那条「让我站出来」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
她不能。她不能让宋归路站出来,不能让她干净的学术履历染上污点,不能让她成为和自己一样的、被围猎的对象。宋归路应该有光明的未来,应该站在干净的讲台上,应该被所有人尊重仰望——而不是因为她,因为这段“不正当”的关系,被拖进泥潭。
保护她。这是林晚舟此刻唯一清晰的念头。
哪怕代价是彻底失去她。
她通过马晓晓——宋归路带的研究生,那个活泼善良的女孩——辗转要到了宋归路母亲的电话。电话接通时,林晚舟的手指在发抖,但她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温教授您好,我是林晚舟。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想和您见一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温和而克制的声音:“林老师。我知道你。明天下午三点,海大附近的‘静泊’咖啡馆,可以吗?”
“可以。谢谢您。”
挂断电话,林晚舟瘫坐在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是海师大学生的那个秋天。听说海大哲学系的温教授讲课精彩,她偷偷混进阶梯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那天温教授讲的是克尔凯郭尔,讲“恐惧与战栗”,讲个体在信仰面前的孤独抉择。温教授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里荡开涟漪。她记得阳光透过窗户,在讲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教授穿着浅灰色的羊毛衫,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镜后面的眼睛睿智而悲悯。
那时候她想,如果能成为这样的学者,该有多好。
现在,她要以最不堪的姿态,出现在这位她曾仰望的长者面前。
“静泊”咖啡馆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木质门面,窗台上摆着绿植。林晚舟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门口,帽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温教授准时出现。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针织开衫,围了一条米白色的丝巾,银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走进来,目光扫过咖啡馆,然后径直走向林晚舟的座位。
“林老师。”温教授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很轻。
林晚舟抬起头。透过口罩,她能看见温教授眼角的细纹,和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忧虑。这位优雅从容了一辈子的学者,此刻因为女儿的事情,显出了一丝疲惫的老态。
“温教授,谢谢您来见我。”林晚舟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
服务生过来点单。温教授要了一壶花果茶,林晚舟摇摇头,说不用。等服务生离开,温教授才缓缓开口:“事情我都知道了。归路她……这几天状态很不好。”
林晚舟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象宋归路的样子——一定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眠不休,用工作麻痹自己,或者更糟,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任由痛苦吞噬。
“是我的错。”林晚舟打断温教授,语速很快,像在背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先误导了归路。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患者,是我误会了她的关心,是我……纠缠她,把她拖进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里。”
她一口气说完,不敢停顿,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崩溃。每个字都像刀片,从喉咙里割出来,带着血腥味。
温教授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林晚舟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林老师,”温教授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多了一丝什么,“你爱归路吗?”
林晚舟的手指在桌子下面绞紧,指甲陷进掌心。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爱”,想说“只是一时糊涂”,但那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慌忙低下头,口罩下的嘴唇在颤抖。
温教授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林晚舟心上。
“归路从小就是个很倔的孩子。”温教授慢慢说,像是在回忆,“她聪明,要强,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个地方,是空的。她选择心理学,大概也是为了填满那个空洞。”
林晚舟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出现之后,她变了。”温教授继续说,声音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开始会笑,会跟我说起你,眼睛里有了光。虽然她没说,但我知道,她找到了她一直在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