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巷在喧嚣之后逐渐沉默,隔板外遥远都市的霓虹光芒,一丝也透不进这里。
只有房屋内烛泪缓缓堆积。
“走吧,”施莲站起身,“这里不能久留,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我知道另一条更绕但安全些的路出去。”
俞清点头,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臂,疼痛但可忍受。
三人悄然离开这间小屋前,施母孱弱的声音又怯弱地响起,“莲儿,你一定小心。”
施莲进到里屋,安抚她的母亲,“没事的,我很快回来,今天就住家里,妈妈,你再等等我,我身份转换结束,就把你接出来,我们再安一个宽敞明亮的家。”
重新没入黑暗的巷道。
回程的路,施莲走得更加警惕,几乎贴着墙壁的阴影。
赫连毓不再东张西望,她紧紧跟着,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未知的危险上,心却比来时沉重百倍。
那些理论上的“不公”,此刻都有了具体的声音、气味和触感。
当他们终于从那破损的栅栏缺口钻出,重新站在隔板之外相对明亮、整洁的街道上时,竟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一道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施莲停下脚步,对俞清说:“俞总,我先回家陪我妈妈吧,明天再去公司上班。你之后要是发热,一定要立刻看医生。”
她公事公办地交代完,又看向赫连毓,眼神平静无波,“何小姐,今晚您看到的一切,希望不仅仅是满足好奇心。幸福巷的人,要的从来不是怜悯的注视,而是一条哪怕狭窄、却能真正爬出去的路。”
说完,她转身又回到了那个贫民窟,那是她千万次想出去的地方,却也是她的家。
赫连毓望着施莲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向那道高耸的、在夜色中宛如巨大伤疤的隔板墙,一时无言。
墙内是无声的痛楚与挣扎,墙外是流淌的霓虹与虚假的安宁。
她静立良久,夜风卷起衣角,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郁。
俞清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痛感已经钝化,更多的是包扎带来的紧绷感。
她观察着赫连毓,那双总是萦绕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似乎平静了些,但深处仍有未散的波澜。“饿不饿?”
俞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务实的关切,“流了血,又折腾半宿,得补充点能量,先去找点吃的?”
因为俞清在,赫连毓仿佛从深水底浮上来,深吸了一口空气,目光落到俞清手臂的布条上:“你的伤……”
“皮肉伤,你们处理得挺好。”俞清摆摆手,不甚在意,“没什么大碍,走吧。”
只是去哪里吃倒是不清楚,俞清穿越而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或者公司吃的,对帝都真正的市井生活,尤其是夜间活色生香的这一面,可谓陌生。
反而是赫连毓,这位理论上应居于深宫的王女,凭借多次“成功的潜逃”,对帝都某些角落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
“跟我来。”赫连毓没有选择那些她知道的安全但乏味的的贵族“高级趣味”场所,而是带着俞清,径直扎向了帝都腹地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东市夜市。
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沸腾的宇宙。
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吞没了她们,巨大的、冒着黑烟的煤气灯与摇曳的彩纸灯笼将一片开阔地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光影缭乱。
空气不再是宫廷里矜持的熏香,而是爆炒油脂的焦香、蒸腾的香料热气、劣质糖浆的甜腻、汗水的咸腥以及地下排水道隐约散发的浊气,所有味道粗暴地混合、翻滚,形成一股极具生命力的、甚至有些呛人的热浪。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各色人物在这里汇聚、交易、喧闹,构成一幅庞大而生动的浮世绘。
这里没有鞠躬行礼,没有谨言慎行,讨价还价的吼声、招呼生意的吆喝、朋友间肆无忌惮的笑骂,甚至偶尔的推搡争执,都毫无顾忌地爆发出来。
礼法、阶层、身份,在这里被暂时搁置,被更原始的生存与享乐欲望冲刷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