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开他的手,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下去,转身朝门口跑。
砰,门被狠狠甩上了。
他坐起来,背靠向床头。长指抚上热的发烫的那半边脸颊,指尖一片湿漉。
他没哭,是她哭了。
蒋妤逃命般从那栋公寓跑出来,像只没头苍蝇在尖沙咀街头乱窜。
风是热的,汗也是热的,心脏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没回头,但总像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背上,又烫又疼。
可这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
她心情在极度愤怒与极度疲惫之间反复横跳。直到一头扎进附近某商场的洗手间,冷水掬上脸,才终于吐出这口浊气,烧灼感褪了七八分。蒋妤有些浑浑噩噩地抬头盯着镜子。刘海湿漉地粘着,她恨恨盯着镜子里人的眼睛看。她从小就觉得她和她哥长得不大像,唯一有共同之处的大概是这双眼睛。
睫毛很长,浓而翘,扑闪时像某种活泼的小鸟,眼睛里都有一簇簇燃烧的火。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像是想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另一双眼睛的影子。
只是蒋聿是熊熊大火,她是不痛不痒的一把火苗,风一吹就灭了。
她揉了揉眼睛,啪地合上水龙头,水珠顺着鼻梁骨滑下,落进池子里,溅起一圈水花。
那又怎样?
现在这样他就高兴了?就满意了?
她现在大概应该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就像刚刚在家里那样。可是她做不到,她没有办法继续演出深情款款的戏码了,那太恶心了。
她翻了个白眼,看着镜子里那个人。
“别哭了。”她说。
这次她真的没哭了。
“蒋妤,别哭了。”她对自己说。
镜子里那张脸还在淌水,她没擦,任由水珠子乱滚。洗手间里香薰的味道浓得发腻,她待不住,转身就这样湿着脸出去,一头撞进冷气里。
老爷子住在山顶,离这儿不远。搁以前她二话不说就打车过去了,往老爷子怀里一扑,添油加醋告一通状,蒋聿保管没好果子吃。
可现在,那扇门她有点不敢推了。
老爷子疼她,是真疼。小时候她跟蒋聿干架,蒋聿摁住她还揪她辫子威胁她不准哭,她偏不,哭得惊天动地。闻声赶来的老爷子二话不说拎起鸡毛掸子就往蒋聿身上招呼。
她记性很好,但很遗憾的是现在没有半点需要用到记忆力的地方,除了回忆起那个挂满各式裙子的衣柜,以及这些鸡零狗碎上。
十八年的亲情原来也只建立在一张纸上。纸一撕,什么都没了。
她找了个长椅坐下,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阿福的电话。阿福是老爷子的私人助理,风风雨雨跟了老爷子几十年。
她说:“福叔。”
“小姐?”阿福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需要把电话给老先生么?”
蒋妤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她清了清嗓子:“福叔,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您能不能……别告诉爷爷,先借我点钱?”
她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刚看上个古董花瓶,不想动用信托基金,怕被爸妈知道。这理由蹩脚得很,但阿福没多问,只说:“小姐您要多少?”
蒋妤报了个不大不小的数目,阿福很快把钱转了过来,还嘱咐她别跟蒋聿置气,兄妹俩哪有隔夜仇。
什么隔夜仇,她和蒋聿明明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
蒋妤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蒋聿的电话微信pFacebookInstagram一概拖进黑名单,连Tinder也没放过。接着她神清气爽地去三楼买了新裙子再去二楼提了新手机,换下的衣裳和被蒋聿偷偷安装定位软件的旧手机一道喂了商场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