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进门见庄和初在床榻上静静合目盘膝而坐,悬了半日的心松下半截,唤着“此君”匆匆上前来,已到近前,床榻上的人才蓦地睁了眼。
一束目光沉而锋利,像一柄铮然出鞘、顷刻架到她脖子上的刀。
千钟从未与他这样的目光对上过,惊得脚下一顿。
那目光也顿了一顿,凝滞片刻,好似艰难拨开什么厚重的云雾,终于认清被他吓定在面前的是什么人时,立时变得柔软。
冷硬坚冰化成一汪水还不够,旋又散作溟濛水汽,涣散开来。
“此君——”千钟眼见着人一晃就要倒下去,再顾不许多,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接住。
人被她接入怀中的一瞬,又听“当啷”一声响。
是一支金簪自他松垂的手中滑脱,坠落地上。
抱住他才发现,刚才那一派平静都是唬人的假象,这副身子冷透了,隔着重重衣衫都能觉出一股凉意直往外冒,也不知是冷,是疼,还是彻底力竭,无意识地微微发抖。
不再尽力凝神调息,气息也瞬间溃乱,像游鱼脱水,仰靠在她肩头,双唇微启,艰难又急促地喘息着。
破碎的气息扑在耳畔,像一只只手紧揪住千钟脏腑。
“裕王说已经把药给了你,他没有吗?”千钟急问。
人在昏聩的边缘,强撑着一线清醒,半开着眼,勉力向一旁偏了偏头。
千钟忙循着看去,才留意到他另一侧身旁的榻上搁着一只小小的药瓶。
小心抱扶着将人安顿在床头倚靠下来,千钟腾出手够过那药瓶,打开倒出来,果然是一颗和正月十五那夜裕王差苏绾绾送来的一样的药。
不过一转身的工夫,倚在床头的人已近乎没了生息。
千钟不敢迟疑,忙将药小心喂进他口中。
看着人合目蹙眉片刻,喉结在她顺抚间深深滚动一下,千钟险些从嘴里跳出来的一颗心才好好落回肚里。
只要人还好好的,别的都是后话。
千钟既不问他什么,也不与他多说什么,挨着他坐去床头,将人抱扶过来,想撤去他倚靠的迎枕,放人躺下好好歇息。
才要将人往下放,忽觉倚靠在怀里的人拽住了她一角衣袖。
力道不大,只虚虚地一攥,千钟心头却觉狠狠揪了一下。
昨夜睡在他身旁,半睡半醒时,觉得他气息不大对,起身问他,他没像一贯那样浅浅笑着与她说不碍事,第一次轻轻向她说,他有点疼,睡不着,问她能不能抱抱他。
千钟抱了他,那有些急促的气息很快就平缓下来,原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晨起见他双眼血丝满布,才知道他是静静地熬了一夜。
昨夜他就是这样一声不响地轻轻攥着她一角衣袖。
千钟将人抱紧些,好像要连着昨夜没能觉察的一起补给他,在他还微微蹙着竖痕的眉心上轻轻亲了一下。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街边好多树都发芽了,阳光照上去,到处都绿茸茸的,再过不多久,什么李花杏花桃花的就都要开了。”
“春天最好了,不太冷,也不太热,没有大雨大雪,有干净的水,柳芽、榆钱、槐花都可以吃,街上的人也和气很多,讨饭都能更容易些。”
……
“我还看见有些卖河鲜的,旁边总有小猫蹲着。”
“小猫都长得特别快,一天一个样,咪咪在姜姑姑那里应该长大许多了。”
“以前没饭吃的时候,我也去河里抓过鱼,但我不懂得怎么吃,就觉着鱼滑溜溜的,又腥又苦,还许多的刺,比树皮还难吃。现在想想,不知白瞎了多少好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