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成笑声还没收尾,忽见那道半遮半掩的细影一闪,自庄和初身后晃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挺上前。
“谁跟你一个锅里吃饭?”千钟盯着那张哪怕笑得很难看也很难让人留下印象的脸,盯得毫不客气,“嘟嘟噜噜说这一大堆,你是谁呀?”
金百成一愣,旋即又笑,“金某素不以相貌扬名,郡主不认得我这张脸,不足为怪。不过,方才听庄统领那些话,郡主还不明白吗?我,就是金百成——”
“你糊弄鬼去吧!”千钟斩钉截铁道,“你要是金百成,我就是金百成的祖奶奶!”
这世上认不出他这张面孔的大有人在,类似的话,他一向也没少听过,她这口气已算是相对和气的了。
金百成见怪不怪,“郡主若是不信——”
“我不信你,可是为了你好。”千钟一沉脸,正色道,“堂堂裕王府侍卫统领,哪是说死就死、说活就活的?金统领的死是正经向宫里报过的,那尸首还是我父王亲自派人抬棺送出城去埋的,你要真是金百成,好端端站在这,叫我父王怎么跟皇上交代?总不能说,你是打阎王殿里还了魂,自个儿开了棺扒了坟,又跑回来了吧?”
无论金百成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其中定离不开裕王的筹谋。这桩筹谋里最麻烦的关节且已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办妥了,何况这无足轻重的一环?
千钟自然不是真想听他一个解释。
不容金百成开口,千钟又紧接道:“但不管你是谁,你怕是还不知道,你今天已捅了个天大的娄子。”
金百成已想不起上一回被一个女人吓唬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哪怕她身旁还站着个满面清寒、浑身肃杀的庄和初,这瘦瘦小小的人看起来仍像只张牙舞爪的兔子,越是摆出厉害架势,就越是好笑。
“金某还真不知道。”
金百成信手收拢鞭子,让鞭杆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在几根手指间慵懒又流畅地轮转起来,玩杂耍似的,一面悠然玩着,一面饶有兴致道:“请郡主赐教。”
鞭子悠悠轮转旋起阵阵细风,自那色泽深重的鞭梢间鼓起,融着浓厚的血腥,一阵阵拂到对面二人的脸上。
庄和初面色愈白,向前压了半步,千钟倒是面不改色。
鞭上的血只是沾染上的区区一点。
真正的源头,还悬在那檐角之下。
“自打庄府那宅子归了我,改了门匾,原在庄府当差的人多都另寻饭碗去了。姜姑姑本来也被皇后娘娘瞧上,想要她去大皇子那当差,她没走,是因为我父王亲自去向皇上求了旨意,要姜姑姑暂留在我身边,指点我礼数。”
千钟朝那檐角抬抬眼,又不慌不忙看回金百成。
“后日我得以裕王府女眷的身份去琼林苑参加天穿节燕射,这里头的礼数我还是两眼一抹黑呢,要是出了差错,宫里追究起来,我可不敢对皇上撒谎,只能实话实说。到时候,看我父王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金百成心头一刺,手指间微微一僵,面上的那抹饶有兴致也在一抬眼间尽数消散了。
什么礼数,什么天穿节燕射,就算这都是实情,他也浑不在意,甚至那至尊之位上的人追不追究,高不高兴,他也没那么在乎。
只是她最后这一句。
真到非此即彼的局面上,裕王会向着她,还是向着他?
从前很长一段日子里,金百成一直坚信,以他所担要职,堪称裕王之肱骨,裕王轻易离不开他,可这趟突然被安排假死,他才陡然意识到一个令他心慌的事实——裕王离了他,可说得上是毫无影响。
他再如何忠心不二,再怎么办事妥帖,在裕王这里仍是可有可无的。
二者择一,只要裕王觉得划算,觉得合适,无论对面是天潢贵胄,还是卑贱蝼蚁,都可能毫不犹豫地弃了他。
冷不防间,一丝惊慌自他心头溜至眼底,一闪而散,还是被千钟捉住了。
不管他怕的什么,只要叫他怕了,那就是好事。
千钟心中暗喜,面上不露分毫,只将话锋往和气里转了些,“不过,你说得也在理,咱们如今都是仰仗着我父王过日子,相互为难不如相互帮衬。你先放下姜姑姑,你有什么难处,咱们也好商量。”
金百成迟疑片刻,转在手指间的鞭子慢了些许,到底还是没停下,只面露为难道:“郡主明鉴,金某与姜管家素无私怨,一切都是为了王爷的差事。”
“什么差事?”千钟关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