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意久久不止,庄和初忽觉心口间气血涌动,忙向袖中探去,触手空空一片,才想起早些时候在内院,手绢已拿了出去。
一滞之间,甜腥已涌了上来。
千钟安顿了药碗,转过来扶着咳得直不起身的人,小心地在他背上顺抚着,忽地就见人咳声一顿,以手掩口,朝那铜盆低过头去。
有灯盏在旁映着,千钟看得一清二楚。
庄和初一低头间,一股粘稠的殷红自他指缝间漫出来,划过玉白的手指,淌过青筋蜿蜒的手背,滴滴坠进盆底的死灰中。
“大人!”千钟惊得顿了片刻,才猛地回神,忙从身上摸出手绢,“大人您——”
庄和初一手徒劳地掩在唇间,另一只滴血未沾的手将千钟已伸来面前的手绢接过去,又轻轻张手,将人拦远了些,有些吃力地挪挪身,背对着人,也背对着灯盏,在尚未完全平复的咳喘里埋头于暗影中慢慢收拾。
“大人……”猝不及防的混乱里,披在庄和初肩头的毛皮大氅已滑退下去,愈显得那片在咳喘间微微颤抖的清瘦脊背如劲风中的竹枝,明知不会曲折,还是让人心惊。
千钟手足无措地站着,不敢贸然上前,“我、我说错了,您别生气……您要她的命,肯定就有您的道理,您、您要是气不过,您罚我吧,罚我做什么都行……我要不,我去拿栗子给您剥,只要您高兴,剥多少都行。”
“没有生气……”听着背后的话音越来越慌,庄和初勉强在气喘间应了一句,拭净了唇边与手上的黏腻,仔细将已被血染透的手绢收拢袖中,才转回身来,遥手指指茶盘。
千钟忙会意地斟杯茶来递上,小心照护着他漱尽口中血腥。
“没有生气。”一切收拾如初,庄和初咳得泛红的眼尾微微弯着,含着那一贯的笑意望着战战兢兢的人,又清清楚楚说了一遍,“还是伤没好全,在这儿吹了点风,不碍事,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千钟慌乱的心头略定了定,帮他将滑落的大氅重新裹好,手炉也塞回他怀里,劝人回屋去的话已到嘴边,忽想起些什么,转目看看那些堆了满石桌的文稿,又将话咽了回去。
平白无故的,任谁也不会乐意坐在冬夜寒风中烧东西玩,庄和初既这么做了,宁愿忍着伤病也要这么做,必定有非此不可的缘由。
“您……”千钟目光闪烁着在他身旁蹲下来,两手搭上他膝头,下巴颌垫在手背上,巴巴望上去,“您这茶,闻着可香了,能赏我喝一点再走吗?”
庄和初垂眸轻笑,满目缱绻,“这茶是清热润肺的,性寒冷,你现下喝不得。”
“那……”千钟赖着不动,正搜索枯肠地想着还有什么由头,忽听那人又道。
“不喝茶,也可以不走的。”
这点儿小心思被一眼看了个透,千钟也不羞恼,笑嘻嘻地站起身,把自个儿的石凳往庄和初近前又挪了挪,挨着人近近地坐下来。
“我不打扰大人办正事,我就在这儿看看,您就当我是个山野精怪,想挨着菩萨沾沾仙气,涨涨道行。”
庄和初被她这说辞逗笑出声,笑得又低低咳了几声。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她这趟究竟为着什么来的,也一清二楚地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
兜来转去这么半晌,还没说出口呢。
“来都来了,若让你空手而归,还算什么好菩萨?想问什么,便问罢。”庄和初淡淡笑着,不由她再踌躇什么,温声道,“想知道我与大皇子怎么了,是不是?”
他与大皇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千钟还真没心思细细探听。
且不说,就算庄和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她能悟得透几分,便是全都听得明白,她也不想听庄和初与她说。
摆明是不欢而散的结果,过程又能好到哪儿去?
让人不快的事,能不提便不提。
可唯有一桩,绕不开的,她不得不问个清楚。
“大人,”千钟又慎重斟酌片刻,删去一切无关紧要的枝节,精简得不能再精简了,才郑重问,“您跟大皇子,往后,还是一伙儿的吗?”
第130章
今日宫中之事传开后,皇城内外最为关注的该就是忽然明确表态与大皇子站到一处的晋国公府,以及在如此形势剧变所激起的朝堂波澜中,自身是浮是沉。
至于这个向来在朝中无足轻重、也不干系任何人前程的翰林院闲官,等皇城里的人稳下神来想起他时,只消略一打听萧廷俊今日离开庄府时的态度,自会推敲出一个答案。
而今日就会思量到他身上的,除了谢恂和裕王,便也只有眼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