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俊怔愣片刻,才陡然想起那只开在他手上的匣子,以及匣子里那只莫名其妙的破瓷碗,窝了好一阵的火气冲顶而起。
“我这就去把那个谢宗云牵过来,让他磕头赔罪!”
萧廷俊说话就要起身,手才离了那片手臂,就被一把扣住了。
都是匆忙出手,这份扣住他的力道远比他拿捏得精到,恰够拦下他的动作,又不至于弄痛了他。
“殿下。”只将人拦停,庄和初便不着痕迹地松了手,“这些尚是小节,不妨事。他日真有必得殿下出手才能解决的麻烦,再请殿下关照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晦气,可又不像是随口说来的丧气话。
萧廷俊正想再多问几句,庄和初已站起身,“还有件东西,要送给殿下。”
庄和初径自朝书案走过去,走到近前时,步子略略一迟疑,不知思量了些什么,才决然走到书案前,拎起一叠空白的纸笺,自最下面取出了唯一一页写满了字的。
萧廷俊纳闷地跟过去,就见那薄薄一页纸好似重如千钧,在庄和初手上托了两下,才缓缓送到他面前。
“日后跟着晋国公入朝,会比从前读书的时候忙上许多。参加朝会要起得很早,一时难以适应也不必心急,慢慢就惯了,身体康健是最要紧的。如有余闲,读一读这些书,也许对议事有些帮助。”
庄和初絮絮说着,微一顿,缓声道,“这页,算是最后给殿下的一份功课了。”
最后一份功课。
萧廷俊将这薄薄一页纸接到手上,才明白那千钧之重从何而来。
“先生教诲,学生——”
话没说话,忽地一个念头自这一页纸间闪过,萧廷俊遽然一顿。
不对。
写下这份书单的人,自一出宫就直接奉旨去太平观了,从太平观回来,这也是才踏进十七楼来,照如此来推算……
这份书单,至少是他今日入宫前就写好放在这里的。
萧廷俊愕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先生……早知道今日宫中的一切?”
不,今日宫中种种,环环相扣,只是知道,还不足以解释一切,不等庄和初开口,萧廷俊又摇头,“不对,该是先生与父皇一起,联手做了这出戏,借我裕王叔的手,逼得晋国公不得不做抉择,推我入朝。换晋国公给我当先生,也是这一环里筹谋好的,是不是?”
这些是与不是,只要想通一环,答案便已昭然若揭,不必再等什么回答。
只有一件事。
少年人压着满腔汹涌,一字一声问:“这究竟是父皇的意思,还是先生的谋算?”
第129章
庄和初取出这页昨晚便已写好的书单前,就在等这一问掷来了。
真抛来眼前,却说不清是释然多些,欣慰多些,还是酸楚多些,喉头一时微微发紧,稳了稳,才道:“是我。”
“为什么?”摇摇灯影下,少年人双目赤红,好似有团熊熊火焰在内里剧烈地燃着,剧烈到几乎要从双目中跃出来,将世间一切不管不顾地灼为灰烬。
“两年前我离宫开府,第一次被我裕王叔拦在朝堂外的时候,先生明明说过,无论前路如何,无论尽头在何处,先生都会一直伴在我身旁,绝不会让我孤身而行。这算什么?现在这算什么!”
被那炽烈的目光灼着,庄和初受不住似地略略垂下眼睫,在眸上遮出一片阴翳。
“我还会伴着殿下,只是……与从前略有些不同。用不多久,殿下便能习惯了。殿下如日方升,青云万里由今始,前路必有无限风光。日后,殿下的路会越走越宽阔,与殿下同路的人会越来越多,殿下绝不会孤身前行的。无论殿下走到何处,臣都会为殿下祈福。”
听庄和初讲学足足九载,再艰涩的文章,也不如他这短短的几句话难懂。
困惑如雾袭来,潮湿漫过心头,将那熊熊烈焰扑黯了些。
“先生……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赤红的虎目上蒙起一重氤氲的水汽,被他捏在手上的纸页颤着,发出阵阵凄惶的簌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