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钟洗漱更衣过,又吃了晚饭,夜已浓沉,也没见庄和初回内院来。
唤人问了才知道,大皇子早已经走了,走的时候不知怎的,鲜见地摆足了皇子架子,连姜管家都险些招架不住。
还能是怎的?
必定是跟庄和初闹了大脾气,翻了脸。
但祸根究竟起在哪一桩,千钟估摸不好,也不敢多问这些无关之人。
问明了庄和初还在十七楼,千钟又寻了姜浓来,还是不打听萧廷俊的事,只若无其事地问起庄和初夜里服的药,得知正在煎着,便又等了等,待药煎好,才带了药碗往十七楼去。
才一进十七楼的院子,就看见了那人。
院里石桌旁掌了灯,庄和初在灯下坐着,石桌上满满当当也整整齐齐地堆着些文稿似的东西,从进院的方向望去,足足掩了半个身去。
千钟走近些,视野前的遮挡渐渐挪转,这才看清,庄和初身旁还摆着一只炭炉和一只铜盆,每从桌上拿起一页文稿看过,转手便自炭炉上引燃,转丢进铜盆里。
纸页被火舌舔舐着,转瞬便与积在盆底的灰烬融为一体了。
千钟还没走到近前,石桌旁的人已抬头朝她望来。
无尽寒夜之下,灯盏与炉火的暖光拥簇着那披着毛皮大氅的人,光晕透穿毛峰纤细的尖端,将人朦胧地描上一重柔和的金边。
朝她望着的眉目间浅浅含笑,一如往常。
好像一切如旧,没什么不同。
“大人。”千钟忙紧走几步,好像看不见这一摊子古怪似的,目不斜视地将拎在手里的食盒送上前去,“您的药煎好了,先喝了药再忙吧。”
庄和初在她走到近前之前,已转手将身侧矮几上的茶具略敛了敛,腾出个能搁下食盒的空处,接过手来,也不提眼前这一片。
“怎劳你跑这一趟?可吃过饭了?”庄和初边开了食盒端出药来,边温声问着。
“吃过了。”千钟应了一声,又将一路来打好的腹稿顺了一遍,才道,“正好见着姜姑姑要差人给您送药来,我想着,太平观里的事还没来得及跟您回个话呢,怕晚些万一忘了点什么,要耽搁大事。听说大皇子已经走了,我就想来看看,您得不得空。”
千钟说到这处,眼睛才滴溜溜在这一摊上转了一圈,“您这会儿忙吗?”
一切心思都写在脸上,还一本正经地兜圈子,庄和初看得好笑,捧着药碗朝近旁的另一只石凳扬了扬头。
“不妨事,坐下说吧。”
冬日里石凳上垫了厚厚的蒲团,又有炉火燃在脚旁,坐下来也不觉得冷,庄和初还是把自己怀里的手炉递了去。
庄和初手里有那热腾腾的药碗暖着,千钟也不与他推让,道了谢便将手炉拢在掌中,略略倾身朝他凑近些,言归正传。
“大人,我都照您的话跟那南绥公主说了。我跟她说,您会对她下杀手,公主说,她让您杀,但怎么个死法,她得自己挑,这几日会寻法子给您个答复,让您留心着些。”
这么诡异的话,千钟在太平观里听着时就觉得又心惊又糊涂,这会儿复述出来,还是一头雾水。
庄和初只微微一怔,便了然地笑笑,缓缓喝着那泛着酸苦气的药汤,轻点点头。
“但是……”千钟接着道,“她为什么想要见您的事,就不肯跟我说了。她只让我带个话给您,说,她来咱们皇城,不为别的,只为这一件事。这事上牵系着无数的活人,也牵系着无数的死人,更牵系着您和大皇子的前程。”
这番话比前面那些更云遮雾绕,庄和初却连怔也未怔就点了头,“无妨,既然要杀她,总有机会听她说个明白。”
别的再糊涂,这句话,千钟也听得明白,不由得心头一紧,“大人真会要她的命吗?”
庄和初一时未置可否,只浅浅蹙着眉,一口一口咽着药汤,不知是喝得急了,还是分了神,忽一口没咽得下,呛咳起来。
千钟眼疾手快,丢下手炉,上前接稳了碗,险险没让那半碗药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