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两张,双手递给何浩云和罗少。
何浩云接过,扫了一眼,随手放进西装内袋。动作很自然,但陈奕妍注意到,那张名片被放在了靠近胸口的位置——那是放重要名片的地方。
“筹建处?”罗少倒是直接,“公司还没开张?”
“正在办手续。”陈奕妍坦然道,“不过楼总要一砖一瓦起,公司也是。”
“好!”何浩云拍了他肩膀一下,“我就喜欢这种实在。曾哥,你这个弟弟我认了!”
气氛热络起来。
接下来半小时,陈奕妍又见了五六个人。有开制衣厂的潮州老板,有做珠宝的福建商人,还有两个南洋华侨二代。他渐渐摸索出节奏——少说多听,关键时插一句;不抢风头,但要在合适的时候露出锋芒;对方炫耀时认真听着,适当提问;谈到自己时轻描淡写,但留个钩子。
“你在南洋搞过商场工程?”
“是,最大的那个,十七层,桩打了四十五米深。”
“四十五米?那下面是岩石层了。”
“是,用了德国钻机,二十四小时三班倒。”
“厉害。以后在香港有项目,找你参谋。”
又一张名片被郑重地收下。
陈奕妍开始觉得,这个游戏似乎有规律可循。就像解数学题,只要找到公式,代入变量,就能得到答案。
他放松了些,甚至能分出心思观察周围。
然后他看见了她。
在厅堂另一端的钢琴旁,一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正在和一位白发老者交谈。她侧对着这边,身段修长,颈线优美得像天鹅。当她微微低头倾听时,耳垂上的翡翠坠子轻轻晃动,折射出温润的光。
陈奕妍不是没见过美人。在南洋,在偷渡船上,在笼屋隔壁,有的是各色女子。但这个不同——她站在这里,就像那架施坦威钢琴,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昂贵的、自带声场的世界。
“那是林诗曼。”曾剑桥不知何时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氏珠宝的独女,刚从巴黎回来。怎么,有兴趣?”
“没有。”陈奕妍收回视线,“只是觉得……她和这里很配。”
“配?”曾剑桥笑了,笑容有点冷,“她那个世界,你现在连门都摸不到。看看可以,别多想。”
陈奕妍没说话。
弦乐换了一首曲子,更舒缓,像晚风。侍者端着银盘穿梭,盘上是鱼子酱、生蚝、鹅肝。陈奕妍学着别人的样子,用贝壳勺舀起一点鱼子酱,放在苏打饼干上,送入口中。
咸,腥,然后是某种爆炸般的鲜。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笼屋里吃的那碗猪油拌饭。饭是馊的,猪油结了白霜,但他吃得一粒不剩。因为那是那一天唯一的一顿饭。
而现在,这一口鱼子酱,能换那天的十碗饭。
不,一百碗。
“陈生?”一个女声在身旁响起。
陈奕妍转头,心脏漏跳一拍。
是林诗曼。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墨绿色的旗袍在灯光下流淌着暗光,像深夜的海。她比他想象中高,几乎和他平视,眼睛是琥珀色的,看人时有种专注的、评估般的神情。
“林小姐。”陈奕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