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夸赞,也不是嘲讽,就是“有点意思”。
像看见一只会算数的狗。
曾剑桥也跟着笑,顺势聊起别的。陈奕妍又退回到背景里,但他感觉到,周老板离开时,多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和刚才不同。
“学得很快嘛。”曾剑桥等他走远,低声说,“不过下次别用‘必涨’这种词。这里的人喜欢听‘有潜力’‘可期待’,不喜欢听太确定的。”
“为什么?”陈奕妍不解,“明明就是事实。”
“因为事实会伤人,会显得别人蠢。”曾剑桥啜了口酒,“在这里,聪明要藏起来,像怀表,偶尔拿出来看看时间,然后收好。整天拿在手里晃的,那是卖表的。”
陈奕妍沉默。他想起在南洋工地,工头骂人时唾沫横飞,图纸摊在尘土里,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喊。那里的规则简单粗暴——谁能解决问题,谁就大声说话。
而这里,解决问题是基本功,重要的是让所有人“舒服地”知道你能解决问题。
“走,带你去认识几个年轻人。”曾剑桥引着他往落地窗边的一群人走去。
那群人明显不同。
平均年龄不到三十,西装是米兰最新款,衬衫领子随意地敞着,腕表在吊灯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们说话声音更大,笑声更放肆,身边环绕着香风袭人的女伴。
“何公子,罗少,李少。”曾剑桥打招呼的语气也轻松许多,“又在密谋什么大买卖?”
被称作何公子的年轻人转过头。他有一张过分英俊的脸,鼻梁高挺,眼睛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明亮。陈奕妍后来才知道,他是澳门赌王何家的三子,何浩云,二十四岁,刚从剑桥回来,手里管着家族在港的娱乐和地产生意。
“曾哥!”何浩云笑得灿烂,“能有什么大买卖,瞎玩呗。这位是?”
“陈奕妍,我弟弟,刚从南洋过来,搞建筑的。”曾剑桥顿了顿,补了一句,“很有想法。”
“建筑?”何浩云旁边的罗少插话,他身材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缝,“那不就是起楼?辛苦活啊。”
陈奕妍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被轻慢的触感。但他想起曾剑桥的话,微微欠身:“罗少说得对,是辛苦活。不过楼起好了,能改一片天的风景,也算有点意思。”
“改风景?”何浩云来了兴趣,“怎么改?”
“比如,”陈奕妍环视大厅,目光落在窗外中环的楼群上,“如果能把楼起成地标,让人一看见那栋楼,就想起一个名字,就像——”
他顿了顿,寻找合适的例子。视线扫过全场,忽然定在远处一个人身上。
那人五十来岁,穿着看似朴素的中山装,独自站在角落里,端着一杯清水。几乎所有人都在交谈,只有他安静地看着窗外,但奇怪的是,陈奕妍注意到不时有人“不经意”地从他身边经过,微微颔首,像朝圣者路过神龛。
“就像那位先生。”陈奕妍低声说,“他不需要说话,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
所有人都顺着他目光看去。
何浩云的表情第一次认真起来。他盯着陈奕妍,看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你认识霍先生?”
“不认识。”陈奕妍老实说,“但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他。”
“因为他是霍英东。”罗少接话,语气里透着敬畏,“白天鹅宾馆、中山温泉,还有内地的……算了,不说这个。你眼光倒是毒。”
曾剑桥适时插话:“阿妍是工程师出身,看东西喜欢看结构。看人也是。”
这句话说得巧妙。既解释了陈奕妍的敏锐,又把他抬到“能看透本质”的高度。
何浩云举起酒杯,主动和陈奕妍碰了碰:“有意思。留个电话?改天喝茶。”
陈奕妍从内袋掏出名片夹——那是昨天曾剑桥塞给他的,皮质,烫金,里面只有一种名片:白底黑字,正中印着“陈奕妍”,右下角小字“嘉文集团筹建处”,一个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