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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再一日(第3页)

谁料想,本来是普通串门,却撞到一桩真相。

两个母亲又讲起了大跃进:“系啊系啊,刚满月就背去大炼钢铁,一人背一个,用背带绑在背脊后头就去啰。”远照说:“系啊系啊,还有宴本初,加上她,她背上汪异邕,三个同一年生的,才满月。”有关刚满月就去大炼钢铁,她听讲过多次,那个年代紫红色天空和烟雾她一出生就碰到了。也当然,正是她名字的来由。

(生禽行)她八岁起就喜欢菜行,菜行总是热闹,一列列菜摊,有生禽和鱼和烧肉,有花生番薯满地菜叶。后来长大些也去买菜,三分钱一斤的空心菜,次次都买它,也排队买水豆腐,她和吕觉悟结伴去,用一块砖头放在队伍里代替她们,也买咸萝卜,咸萝卜散着醇香,地上满地稻草。她一直喜欢菜行,认它是爽逗的地方,出差去外地开会也愿逛农贸市场,只是乱逛,并不买,鲜绿滴水的瓜果蔬菜看着总是赏心爽目。

说到底,她并不是厌倦生活的人。

她与母亲一路行去生禽行。讲定这日米豆两夫妻来吃饭,两人去买花鸭煲汤。鸡鸭档污水横流,腥气阵阵,一档档宰杀档都贴了瓷砖,白亮亮的一档连一档,一地湿腻腻的鸡毛鸭毛没个落脚处。地上摆满塑料大盆,墙上挂满塑料袋,一只半人高的大塑料桶,外支一圈铁架,鸭子绑在铁架上,一口大锅,一只蒸笼似的机器。

“这只笼系做乜嘢啯?”

“做咩嘢,脱毛啯。”档口的妇娘应。

她第一次见这种脱毛机,就举手机按了一张,说:“没见过这个,早先时都是手脱毛的,这机器够爽,一转,毛就脱开了。”妇娘说:“脱鸡毛得,鸭毛就脱不净的。要系劏鸭呢,就要十元钱劏一只,劏鸡是五元,劏鹅是二十元。斩块的话,再加三元。”

劏了鸭,妇娘问:“鸭斩是不斩啰?”远照断然道:“不斩!”“先前劏鸡劏鸭都系我自己斩的。”她又强调道,“我样样都得,韦阿姨就不敢劏。”口气颇是自豪。

刚到家罗表哥就到了,送来五本写满字的稿纸,是谁写给他的信。他一直认为应该给跃豆提供写作素材,且以他对文坛的热衷,总要讲上一通谁得奖了谁上排行榜了。还好,这次没久坐。

他送的一包苹果,远照只领五只,她于礼节总是谨严的,别人送多少是别人的心意,她领落多少是她的谦虚婉转,至于回礼,那肯定系要的。这也是她口口声声说“我识啯我识啯”,只有跃豆总不识礼。

不领的苹果远照给他带回。还给他还礼:一大袋麦片加八只苹果。他五月底去美国探女儿,去旧金山,来回机票七百美元。之后庄重下楼,跨上他的白色摩托车,利索一脚就出了巷口。

(退掉身外之物)她决定退掉已付了一半钱款的二手房。身外之物,劳心劳力。她在手机上写了一份“房产中断交易协定”,分别发中间人和房主。她同两边讲:责任是自己的,自己承担损失,已付的十八万元,扣掉三万元违约金,只需退回十五万元。

短信发出去,她心里一阵松快,所谓断舍离。

初时为何要起念呢?起念之后更是连房子都没看就付了一半钱,讲起来亦是匪夷所思。

晏昼又落了一阵日头雨。幼时也是,动不动就来一阵雨水,很快又停了,然后又落。往时在沙街,她曾企在天井边试着对天喊“落大水落大水。”天就落一阵大雨,她又喊:“停停停!”雨就停了。如此重复数次。

也许那时她有微弱的巫性呢,谁知道。可惜倏忽即逝。

瓦漏水哗哗淌下,从五楼直直泼泻到一辆新轿车的车顶上,巷里水柱四溅。

到出门时雨完全停了,太阳曝晒,蒸得水汽阵阵升上。她约了房主见面签协议,还请文友做中间人。事情算得上顺利,起初房主说,已付的房款她拿来付了一个新小区套间的首付,手头无现钱。跃豆立时表示,既如此,就分期付,一年付清就可以了。再没什么不好的,等于是有人借给你十八万,只需还十五万,而且在一年内慢慢还。算得上一件极划算的事。做中间人的文友带来了红印泥,协议一式两份,两人写下身份证号码,签名按手印,作为中间人,文友也按了手印。纸上三只指头印红彤彤的,看着郑重,却又滑稽。

出门前,她想起先一日买了一大把万年青和康乃馨,母亲大人欢喜得抱住,举高又放低,上上下下又嗅又闻,吸气吸得咻咻响。就讲:“美团外卖也有送鲜花水果的,现在下单,半小时送到。”母亲道:“不买了不买了,昨日刚买过。”跃豆断然道:“怎么不买,肯定要买。”“那等我自己去买,网上买不抵手的。”母亲抢紧讲。跃豆说:“雨刚落停,路滑,又远,邻近没见有花店。”母亲又抢话:“我知的我知的,行过两条街就有一家。”眼看母亲雀跃起来,她发愁道:“今年大街禁掉三轮车了,你怎么去?天又阴望紧要落雨了。”母亲马上胸有成竹道:“玉葵今日休息,喊她开电动车带我去,落雨又落不大的。”

她这才憬悟。

出门买花(而非网上下单)原是个有面子风光之事,受花店的人殷勤半日,怀里捧一捧花行街回,又与邻舍问问答答,无论如何都是爽势的。讲到底,母亲大人年轻时的文艺情怀未曾消退,她钟意唱歌钟意打篮球还演过戏的,她还订过《收获》杂志呢。现在又要买花,她脸上放出光来。

刚入屋,就闻母亲喜滋滋地大声讲:“买回了喔,插好了喔,好满意喔,你睇下先。”

一望果然,一大捧花,几杈粉色百合,三四朵大朵怒放、将开未开的花苞支棱着、黄的红的粉的各两朵玫瑰、一大杈粉紫的勿忘我,还有两大杈细如绿豆的白花蕾满天星,加上大小横斜壮硕茂盛的绿叶,热热闹闹插在一只高脚瓷花瓶里,茂盛有喜气,屋里的气场也振奋起来。

她就夸道:“插得几好,错落有致的。”

玉葵不太放心说:“一向没插过花,都系自己乱插的。”

母亲笑问:“你猜几多银纸?”跃豆猜道:“怕是不止两百。”两人得意地说:“我们讲价讲落来了,只六十元!”

她又望那花瓶,一只六棱瓷瓶,白底上一枝遒劲红梅,很是提神。她叹道:“这只花瓶几好的,有气势,先前没见过。”

远照说:“怎么没见过,是你的花瓶哪,我一向放在屋里,搬屋都不丢的。”

她仔细看,上头果然有自己的名字,是烧制的,“李跃豆同志来梧留念,梧州市文联”。20世纪80年代某年秋天,是去梧州参加一个诗歌会议,就是会议赠送的礼品,那时候她还在南宁。三十二年,她把梧州和花瓶彻彻底底忘光了。远照讲,还一直没插过花呢,从来没买过花。

(米兔运动)枝状闪电骤现。花瓶和花瓶里的花,忘光了的三十多年前某人的写作间。以及,坐船去梧州。

米兔运动在西方如火如荼,国内女性主义者也坚持发声,在某些阶层某些狭窄的区域,性骚扰有了微弱的遏制。花瓶和梧州使她奇怪地想起米兔运动,那次的会没有任何潜规则,没有绯闻,没有溢出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行三人从南宁坐船去梧州,睡大通铺,是她唯一的一次。同行的两位男士,四五十岁的壮年,一位是省文学刊物一把手,另一位是大学文学教授,省内诗歌评论第一权威。三个人在舱板的大通铺平头并脚睡了一夜,整夜思无邪,气息清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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